业以魂渡-魔倾

“剩余的五个阵点均已收入足够的亡魂，如今只剩总阵的布置了。”
  镜面转暗。邺零以歌收了镜子，支起一条腿，闲闲望着他。
  澜汀一进殿便瞧见邺零以歌握着执生镜静坐在案前，画面上依旧是那个女人。他盯了邺零以歌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是否打算放弃复仇了？”
  “几百年的苦痛厄运，世人从未消减的憎恨，你想忘记么？”他一字一顿道。停了少时，又语带嘲讽，“她让你感受到世间温暖了？她让你不恨了？”
  “你不必提醒我。”邺零以歌拂袖起身，眸子里冷光点点。他逼近澜汀，用近乎施舍的口吻说：“终有一日，我会替你报仇，我会还你一个你想要的王国，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仇人的下场。但是眼下，你给我闭嘴！”
  自从找到了寄宿的身体，澜汀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只是一只魅。他曾是隶属帝国的某个小国的王，在血海深仇中死去，魂魄游荡世间，幸而遇到邺零以歌，才有复仇的机会。他的实际年龄，是邺零以歌的两倍，因而也从未尊他为主。
  澜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她只是一个凡人，你再喜欢她，又有何用。”
  “她的主魂，幺雪的魂魄，虚弱飘渺，冥杀阵之后便无法存在。”
  “她会消失。”
  邺零以歌身形顿在大殿门口，面朝着蔼蔼远山，半晌才不回头地扔下一句：“那便等她死后，再启动冥杀阵。”
  年龄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不老不死，永无终日。
  他拥有神一般的寿命，却不是神。
  当她白发苍苍身体枯朽，最终走向死亡，他要怎样面对？他是否该亲手将她埋葬，以后年年岁岁，在她坟前放上鲜花。
  灵冢没有转世。她死后，魂魄散尽，天地间将再没有她的气息。
  那是他不敢想象的事。
  大纥先皇爱慕嫏嬛，毕生寻找长生不老之灵丹。可即使没有邺零以歌推波助澜，他最终仍要面对必然的结局。
  幸好舒静然还年轻，花一样的年纪，他可以竭尽所能拥抱她。
  白塔内，辰沙依旧神色冷淡，但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孩确实有想法。可即使她说对了，又能如何。如今的邺零以歌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必须被摧毁，否则被摧毁的就是这片大陆。
  “既然你这么想，又为何来找我？”
  “哦，我来是想问你，怎样才能阻止冥杀阵的启动。”
  他的仇恨只能由他自己去化解。她不要邺零以歌死，但也不想这世界阴魂肆虐。那太恐怖，太疯狂了！
  “神器在他手中，没有办法阻止。”辰沙顿了片刻，念头一闪，若有所思道，“但你可以寻找总阵所在地点，由我去将它摧毁。”
  舒静然似是而非地点头，也没说答应或不答应。
  她今日来白塔，最重要的，便是想搞清楚另一件事。
  “那个诅咒，是什么？”
  辰沙缓缓抬眼，眼中略有一丝悲悯。
  “嫏嬛下的生死咒。只有他死，你才能活。”
  “你居然喜欢他。”
  情之所系，灵魂相依，云朝雨暮，生死相离。生死咒便是这样一种只针对恋人的恶毒诅咒。下咒后，男女一旦结合，诅咒便启动，至死方休。若双方体质强弱相差悬殊，则弱的一方会很快萎靡死去，不出一年。
  “可即使没有生死咒，我也会老死。嫏嬛，你不觉得你多此一举么？”
  她匆匆离开石室，路过囚禁嫏嬛的牢房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有多爱你？难道你不希望他为了你放弃生命？”
  嫏嬛形容枯槁，双肩被钉在墙上。但她笑容满面，双目森森雪亮。
  “他若死了，你便能一直活着，不会衰老，不会死亡，永远青春美丽。你不想么？”
  或者，让你死去，让他永久孤单痛苦！
  “哈哈……”
  ☆、嫏嬛的诅咒（下）
  嫏嬛疯狂大笑，舒静然阴沉地看她半晌，蓦地启唇：“想不想知道鬼王为何会死？想不想知道他的另一半魂魄在何处？”
  笑容倏止，嫏嬛怔愣许久，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舒静然指着她扣在腰间的魂灯，“那只是半个魂魄，他听不到你对他说的话，也看不见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邺零以歌的复仇。他释放阴界亡灵，并非想利用它们杀人。不愿转世的亡灵拥有前世的记忆，那些浓烈的情感最能折磨人。
  死亡不足以化解仇恨。有句话这样说，杀身不过提早结束生命，杀心才能灭绝灵魂。
  她对嫏嬛痛恨从未消减，即使傀儡咒术已解。
  “一个封印而已，不见得会力竭而死，何况还有辰沙的帮助。”全世书上，鬼王死的那一段她看了，当时很震惊。但现在，她冷笑一声，“其实他根本不必死。他耗尽毕生魂力，不是为你，不是为帝国――他是为了救云止。”
  舒静然盯着嫏嬛惊愕的面容，一字一顿道：“因为他爱云止。他从来没有爱过你。”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信了？鬼王对我的情意，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也许，你也不懂。”
  舒静然扬长而去，留嫏嬛在牢内破口大骂：“你胡说！死丫头，愚蠢透顶，不可救药！邺零以歌不可能救你，你就去死吧！”
  嫏嬛目眦欲裂，肩上的钉孔里汩汩流出鲜血。
  楼道尽处，邺零以歌望着舒静然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出黑暗，面上沉寂如水。
  骂声停住，嫏嬛看到他，疯了一般大笑起来。“你听到了吧，生死咒，哈哈哈！你以为我为何说服老皇帝放舒静然走？为何下毒命令她留在你身边？”她得意道，“你可还记得，在熵映时你带她出城又返回的那晚？我隐瞒陛下伏击城外，只不过想取得你的血。失去傀儡又怎样，我照样能让你不好过！”
  话音刚落，一排骨钉射向嫏嬛四肢。牢房内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辰沙随身携带的时生镜，在我这里。也许你该看一看。”
  时生镜不但能连通时空，亦能展现过往，它是神界至宝。
  邺零以歌面无表情地将镜子放在她脚边，转身离去。
  镜子里，鬼王和云止初遇。
  ***
  舒静然蹲在点苍苑的芊桪树下，专心挖坑。
  一年前，她在这里埋下一坛自制的葡萄酒。葡萄应该已发酵，也不知能不能喝，味道如何。
  她抱着小小的酒坛子走出拱门，远远看见一个高挑的绯色身影在花丛后一闪而过。她快走了几步，才看清那人是璃禤。
  璃禤今日刚回月涯宫，急匆匆去往子詹殿。
  自从邺零以歌带舒静然回月涯宫，她再也没有见过他。邺零以歌不想见她。她很努力地完善所有战事布局，完成所有任务，希望得到他的赞许。但是没有。
  璃禤看见邺零以歌坐在湖畔小亭中，便转身向那边走去。
  天已经暗了，山间雾气霭霭。
  邺零以歌在亭中独坐，与自己下围棋。大概偶尔会发一会儿呆，他落子很慢。
  舒静然站在地势较高处，隔着花丛望向亭中。她曾半夜起来和他在亭里下棋聊天。那时她觉得邺零以歌很稳重又很神秘啊，细心耐心有风度，还有一颗孤独的内心，真是各种迷人。
  璃禤走近亭中，向他汇报了山下教众的情况，没有得到回应。她等了半晌，忽然上前扑进他怀里。邺零以歌一时没有推开她，却也不回抱。他神色淡漠地盯着棋枰，又缓缓放下一颗黑子。
  “以歌，我知错了。”她环抱他的腰，贪恋地埋头在他胸前。
  邺零以歌冷静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淡淡问道：“错哪儿？”
  听到他出声，她心绪顿时松了半分。“我不该……擅作主张将她作为质子交给睿王。”
  他不置可否，眼底却泛起寒意。许久，他伸手抚上她的秀发，低头道：“饶你第二次，以后要听话。”
  习惯了阿璃对他盲目的爱慕和顺从，他早已将此当做筹码，牢牢将她控制在掌中。棋子不好用，弃了便是。只是这颗棋他用了多年，栽培多年，实在不忍在真正派上用场之前就毁掉。
  第……二次？璃禤不明所以地点头，心中大怔。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那边，舒静然抱着坛子在山石上坐下，心中郁闷。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璃禤。璃禤几次找她麻烦，她都还未报仇！
  她不清楚邺零以歌对璃禤是什么感情，但璃禤喜欢他，谁都看得出来。
  那傻姑娘肯定是被他骗的。难道她不知道邺零以歌的疯狂计划吗？爱情果真能让人义无反顾、摒弃善恶吗？
  看来是自己的喜欢不够深刻。否则她怎么还能这么理智。难道她的智商实在太高了？
  如果早知道邺零以歌这么危险，她就不会喜欢他了。现在开始她就不喜欢他了。
  不是只有死才能终止诅咒。时空也可以。全世书上写，分开在两个世界，一百年后，生死咒自然会失效。
  只要得到时生镜，只要能回去，她就不会死。
  “你在想什么？”
  邺零以歌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打断了她的沉思。舒静然回头望望空无一人的湖畔小亭，才抬头看他。
  “你吃醋了对不对？”她坐的石头总共才那么点大小，邺零以歌非要挤到她身旁坐。他笑盈盈地凑近舒静然，眼神晶亮。
  “没有。”她向旁边挪了挪，看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感觉莫名其妙，遂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