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玲的水稻

第2章


我不能再平静的躺在草地上,于是爬起来坐着。子玲没说话,把脑袋转向前面。说来真是好笑,我和子玲到现在居然一句话也没说过,我甚至怀疑她除却性格有些孤僻外,是否还有某种身体缺陷,所以导致了这种性格上的孤僻。
  “恕我冒昧,你……不能说话吗?”
  子玲忽的一下子站起来,转身往山丘下走去。我被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的糊涂了,但依现在的境况来看,她必定是生气了。我暗骂自己真是愚蠢,怎么能心直口快的问这个问题呢。我赶忙追了上去,因为担心子玲跌倒之类的,我追上去后和子玲一道并肩而走,并打算挑个合适的机会跟她道歉。子玲见我追上来,不由得加快步伐走在我前面,我亦加快脚步,又追了上去,子玲一见,步子更快,已经可以用跑来形容。我也就意识到子玲是真的生气了,但她既不会说出来,只能用这种稍显幼稚宛如孩子般的行为同我抗议,这也就更加衬托出她性格上的孤僻。于是我不再追上她和她一起并肩而行,而是不快不慢的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样她才放慢了脚步。
  我俩回去的路上经过那片稻田时,水田里的稻子都耷拉着脑袋,同我和子玲先前来时的趾高气昂大不相同了,真是对我无声的讽刺。我先前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让子玲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收场。子玲直接回了自己家,我站在她家院落外看着她进了屋子以后才离开。
  “你跑哪去了?”母亲这会儿还没睡,子玲的父母才走没多大一会,父亲因为喝了一点酒,不胜酒力,早早的进屋休息去了,母亲正忙着收拾饭桌上的碗碟。
  “带子玲到处逛了逛。”我一边帮着母亲收拾一边说,“子玲是谁?”
  “新来邻居家的女儿,你看到过的吧。”
  “噢,我知道了,先前我们正聊她呢。”母亲把一摞叠在一起的碗碟抱进厨房里,我端着一个大盘子里还没有吃完的鱼跟进了厨房里:“聊些什么?”
  “那家人呀,是从庆水那边过来的,因为女儿患上了忧郁症,到处找医生也治不好,大人没法子了,想着乡下的环境好,所以把女儿带到这儿养病来了,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得那种病,现在的城里人也真是娇气,不知道在忧郁什么,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咧。”
  母亲把碗碟轻轻的放进池子里,又打开水龙头。“快把剩下的碗碟都拿来。”
  “噢。”
  我放下手里的大盘子,快步返回客厅把剩下的碗碟送进厨房。
  “没有说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的忧郁症吗?”
  “你这傻小子,病了就是病了,你问这些干什么,切记不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有些事听听你就得把它忘了。”母亲嗔怪的瞪了我一眼,我缩了缩脖子,谁让我就是这么个心直口快的人,若不然也不会无意惹恼子玲。不过这样说来也就想的通了,因为忧郁症的缘故,所以才一副冷漠又可怜的表情吗?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患上忧郁症呢?
  “其他的呢?”
  “什么其他的?”
  “除了忧郁症就没有其他的病了吗?”母亲闻言伸手打了一下我的胳膊:“臭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了,我睡觉去啦。”我快步跑上阁楼,推开窗户,我这个位置可以把子玲家周遭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她家二楼有一扇窗口亮着灯光,但拉上窗帘布,我不知道是不是子玲的房间。
  我在窗口站立了一会儿,心想着以后该找个什么机会跟子玲道歉。这时母亲推开我的房门,把脑袋探进来说:“小子,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了,我吹会风。”我调转身体靠在窗棂上,“早点休息,明天和我一起去扎草人。”母亲审视了我一番,“知道了。”
  我再调转身体时,子玲家那盏灯已经关上了。
  天亮时,母亲上楼来催促我起床,我伸了个懒腰,睡眼惺松的下了床,顺便看了一眼那扇窗。窗户打开着,屋子里的窗帘被风卷出窗口,在空中飘扬,屋子里没有人,我也就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子玲的房间。八点多钟的样子,我和母亲吃过早饭以后到仓库里抱了一些往年晒干的稻穗到院落里来。时值水稻即将成熟的季节,为防止鸟儿偷吃稻米,需要扎几个稻草人插在水田里震慑害鸟。但总会有胆子大的鸟儿不惧怕这些不会移动的“人”,乡下不容易,一粒米就是一颗金子,能少一点损失总是好的。
  我钉了五个十字架,母亲熟练用依着十字架把稻穗扎上去,这并不是什么技术活,大概扎出人样就行了。如果还嫌这样不够逼真的话,也可以把一些旧衣裳用来套在稻草人身上。但母亲不允许我这样做,我问她为什么?
  “给别人留一条生路。”母亲把鸟儿比作人,“那为什么还要扎稻草人?”
  “大家都这样做,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做,不做的反倒会被说懒。有些事到最后也就流于形式,没了意义,只剩下个空壳,这就好比吃饭要洗手,可是不洗就不能吃饭了吗?洗手吃饭就不会生病了吗?许多事情呀,本身没什么意义,但非得去做,因为大家都在做。小子,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你不能太较真,大家都在装糊涂或者做同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就不能做明白人和大家背道而驰,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不要尝试去改变什么,免得到头来孤立无援。”
  母亲如是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扎草人那会我有意无意的会往子玲的窗口瞟一眼,大概是因为昨晚说了无心的话惹她生气,所以我心里始终耿耿于怀,总觉得对不住她,特别是在得知子玲患有忧郁症以后,这股歉意就更加浓烈了,还稍微的参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进去。当我扎完第二个草人时,我又往窗口看了一眼,子玲站在窗口边望着我家这边的院落,她大概没有见过是怎么扎稻草人的,水田,稻草人,风,鸟儿,这些词语一旦关联到一起就总有一股浪漫的气味。子玲大概是嗅到了这股气味,所以她看的很认真,她盯着我母亲这儿看,所以没注意到我早已经发现了她。
  扎好草人以后我和母亲一人扛着一个草人往水田里走去,如此往返了几个来回才把这些草人全搬到水田里,最后一次折返时窗口早已经不见了子玲的影子,我心想身患忧郁症的子玲会怎么打发一天的时间呢?我赶回水田里,母亲正挽着裤管往水田里艰难的行走,因为她肩膀上还扛着一个草人。
  “你到另一块田里去,这里我来弄好了。”
  “噢,好!”
  我扛着草人又往另一块水田里走,离这儿大概有五百米的距离,也就是昨晚我和子玲一起去的山丘下。如此两个来回,我总算把稻草人扎进了水田里,站在田坎上望着,颇有一番诗情画意,这会儿接近晌午,我压低帽檐返程。兴许是我眼神好的缘故,不经意间我远远的看到远处的山丘上站着一个人,大概是母亲吧,我迈开步伐朝山丘走去。离得近了,我才发现那不是母亲,而是子玲,她这会儿已经坐下来,身前支着一块画板,她正专心的画画咧!
  我心想捉弄她一下,于是悄悄从山丘后绕到子玲后面,像条鬼魂一样立在她身后,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她画些什么呢?她正用画笔不停地从草地上的颜料盘里蘸颜料,小心翼翼的在画板上把远方的山脉,群山,水田,稻草人,还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都画了上去。她必定早就来了,我竟没发觉这一点,我可以确信的是那个戴草帽的人就是我无疑。奇怪的是我忽地才发现这幅画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而颜料盘里也只有黑白两种颜料,忧郁症真是害人不浅!
  “为什么不用别的颜色呢?”
  我抱着双手问,子玲的反应出乎我的意外,她被吓的浑身都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画笔也掉在草地上,她一下子调转身体,又往后缩了一下,画板顿时被她碰翻,顺着山丘骨碌碌的一路滚落下去,我再想弥补也已经晚了。这实在太令我感到尴尬了,我本来无心要吓子玲的,事实上我那也不算吓,却没想到子玲的反应这么大。
  呜呜——子玲看见是我以后,顿时掩面而泣,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岁的女孩,竟然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一下子慌了神,要该怎么办才好呀,我可不擅长哄女孩子。我立在原地尴尬极了,索性跑下山丘去捡滚落下去的画板,它就歪倒在灌木丛里,好在完好无损,只不过沾了一些泥土在上面,倒显得更加和谐了,反正这本身就是一副山水画。我捡起画板,转身跑上山丘,但子玲却不见了身影,我胡乱收拾了一下,心情郁闷的回了家。
  “你跑哪去了?那是什么?”母亲归家有一会儿了,她盯着我胳肢窝下夹着的画板问。
  “隔壁家子玲的画板。”我摊开画板,指着那副山水画里戴草帽的人又问:“怎样?这个人是我噢!”
  “还不错啦,不过怎么是黑白的,谁见过白色的稻子?还有那山不也应该是青色的吗?怎么变成了黑色。”母亲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忧郁症的缘故吧。”我若有所思的说,母亲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做事。我走进屋里换了一身衣裳,把画板摆在屋里端详了好半天,我的脑海总是回荡着子玲掩面而泣的画面,我心想她实在是太可怜了,竟然就那样哭了,总不至于因为我忽然说的一句话就吓成那样吧,一定有别得原因。她的病不就是因为在医院里也治不好,所以才到乡下来的吗?这样想起来,她确实有些神经质,既不说话,孤僻,又害羞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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