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与流氓

  郑仲尼倒不愠不火地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其实这都不关我的事，有意见你们可以去找宣传部嘛，在这里吵闹也无济于事。”?
  二人立即找上高小菊的门去，老张劈头就问：“快报的事，是不是你的主张?”
  高小菊见二人来势汹汹，有些慌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是宣传部的决定，有意见你可以去找龙部长。”
  老张道：“我是要找他，说不定还要找书记和市长，但这事情肯定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秦雄也道：“你灭掉我秦雄算你本事，我也认了，可你灭掉了伶南快报，你将成为伶南的历史罪人!你清楚不清楚?”
  高小菊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我有紧急会议要去开，没时间跟你们讲理，有本事你们去找龙部长。”?
  二人对着她远去的身影骂了声“白骨精”，转身又去找龙子云，他不在，打电话也说在外面开会，有事下午再说。
  秦雄回到办公室后冷静下来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也没有找龙子云和书记市长的必要了，因为这么大的事，不是宣传部决定得了的，极可能是伍绵阳书记的意思，因为自己和这张报纸曾是他的宿敌啊，他能做到那么超然不计私仇?再说，眼下全国更进一步整顿报刊，党报已明令归为市委机关报，不再是宣传部一个部门的事，伍绵阳想以此来表明他如今说一不二的态度，不想让舆论给他招惹是非，也是可以理解的官场手段。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灰暗和失意到了极顶，还有些庆幸自己个人没有受到伍绵阳的打击报复。
  下午，老张来找他一同去见龙子云，秦雄无限伤感地说：“算了，找他也没用了，认命吧。”
  老张气得大骂道：“你小子就这熊样，反骨都吓到哪里去了?不用你去，我一个人去，找不着姓龙的就直接找姓伍的，怕他妈个鸟!”
  秦雄想你便去吧，去了也是白白气坏身体。
  果然，老张去了不到一小时就折回来，气急败坏地骂：“龙子云这个党棍！伪君子！政治流氓！简直是文人中的败类，他跟我不是一个档次!”
  他随手抓起秦雄的茶壶，一下子砸得粉碎，又吼道：“我他妈也不干了，我申请提前退休!”?
  老张说到做到，当天就交出提前退休的申请报告。
  快报那帮记者编辑们早已炸开了锅，小丁带着一帮小青年最先闯进秦雄办公室，嚷叫着要去市里上访，不行就联名上书中宣部。
  秦雄知道这帮小青年是说得到做得到的，特别是小丁这个卧底黑帮的记者，胆量可是全国闻名了的。
  秦雄费了好长时间的口舌才使他们安静下来，眼下他并不希望他们去闹，因为再闹也无法改变决定，上级还会以为是他幕后主使教唆的，他今后还想在伶南混下去。
  他这样对大家说：“伶南这些年的集体上访已经不少了，下岗工人上访，农民上访，外来工上访，出租司机上访，等等，我们都见过的。但是，记者集体上访是第一次，在全中国当今也似乎未听说过，我感谢大家的支持，也理解你们对这份报纸的感情，我个人还是不想出现这第一次，因为我们作为一个喉舌，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群体，不应该给政府添乱，不管政府有什么不对。”?
  这一段极富悲壮意味的表白，让小青年们都沉默了。
  秦雄又说：“我个人犯得最多的错误，就是太热血勃发，太好胜冲动。实践证明，这在中国的体制和国情下，不但办不成好事，效果往往还适得其反。我现在最后悔了，因为作为一个新闻官，我没有把上面的关系处理好，争取到市委市政府对我们长期的理解和支持，才连累了你们，连累了我们大家为之倾注热情和心血的快报，我要真诚地向你们道歉。事情本来可以避免的，回想一下，中国目前办得有个性又有试验性的报纸，要能长期生存下来，都得加强与政府的沟通啊。”
  这些话与他平时一贯的作风比较起来，或许有些作派的意味，但大家相信此刻他的内心是真诚的。
  小丁有些咽噎地说：“我们听你的，但是心里实在舍不下这份报纸啊。”?
  秦雄继续说：“相比起你们来，我和我的同学们在读大学时算是经历过一次很大的动荡，有些事情还是比你们看得透。作为文人，作为中国新生代的知识分子，我们同样有着正义和良知，都有责任为追求民主和真理而不遣余力，但是，我们也不应该戴着有色眼镜看这个社会，不应该只是空有一腔热血而又愤世疾俗，我们都应该更多地反思自己，并以中国几千年来形成的古老文化和处世哲学去看待诸多不正常的现象，这样才能多一些理解，少一些牢骚，才能在社会上多有一些作为。我们要做一个独立思考、自由人格的文人，同时也要做一个理性的知识分子，我们要争取社会多一些的理解，而不要让人们以世俗的眼光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再也不要让人家在背后骂我们流氓文人，更不要被政界斥之为匪徒！”
  这一席话，仿佛是这身处逆境时刻的顿悟和反省。
  秦雄讲演着，自己都有些为自己忽有的崇高和大度所感动，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年代那一段特殊的岁月，当时他也这么以崇高和感伤的激情对着一群莘莘学子煽情，只是如今换成了领导和前辈的角色，台词也换成了另一种思想格调，因为他面对的听众不一样了，自己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了，是生活的磨难使他的政治境界得以提升的。
  他此刻的心与十多年前莘莘学子时一样，同样是真诚的，同样是呐喊，却是不同地表达爱的两种方式。?
  小青年们显然是踏出校门以来听到了最深刻的一课，都感动得眼睛红红的，但心底却失望极了。
  小丁道：“秦总，我们都懂了，感谢你给了我们接受锻炼的机会，我们也因为遇到你这个好老师感到欣慰，以我们如今的新闻实战水平，找一份工作是不难的。什么都别说了，过两天后，再来向你辞行。”
  话虽说得这么冷静沉着，可他的心情也定是失落和酸楚极了。
  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自言自语：快报的灭顶之灾，真的是伍绵阳在背后的作为吗？看下去，你会找到答案，还会引发对中国政治体制的深刻反思。一个严肃的作者，对任何事情的思考，都不会简单化的。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新闻的灭顶之灾（下） 
  刘梦龙、魏清、胡玫三位快报领导精英随后又进来，慷慨激昂并满怀愤怒地表现一番，秦雄又以一席沉着老练的话，说得他们黯然失神地离去了。?  临近下班，孔容老头第一个来向秦雄辞行。秦雄对他心里尤其充满内疚，特意把他请到酒楼去，以丰盛的酒席为他送行。
  二人吃的很少，提伶南快报的话也很少，倒是喝了不少酒。
  孔容谈了一些他所熟知的一些报刊夭折的经历，最后说道：“还好，你个人还没有栽，尤其没有栽在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上。”?
  秦雄觉得这个怪老头其实也挺善解人意，还挺有人情味，只是几个月来无从得知他身后定然也不平凡的经历，因为他一向少言寡语，平时也让人难以接近。现在，他强作欢颜地打趣道：“你不是说我这支老枪快成空枪了么?我这人吃吃喝喝的问题倒不少，但生活作风问题还不算太多，工作忙起来，空枪也很少放了。”
  随后摆出一个笑话：有位八十岁的老猎人跟弟子吹牛，说他刚使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怀了孕，弟子不信；二人后来一起上山打猎，见一只狗熊，老猎人的枪刚朝那厮一指，狗熊却倒地了，原来是另一位猎人开枪打中的；弟子顿悟道：“原来，师傅你是专门放空枪哩！”便不再怀疑少女怀孕的事了。?
  秦雄还未讲完，已经自作多情地笑起来，孔容却没笑，表情还有点怪，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秦雄便猜测这笑话讲得不是场合，有些尴尬。
  孔容沉默一阵，苦笑着说道：“对，空枪，我就放过这样的空枪。”
  秦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孔容又狠狠地道：“我不相信政客，也不相信文人，更不相信女人。这辈子我被女人害得最惨，女人最不是好东西!”?
  这个神秘的怪老头，他身后关于情场、官场和文场的故事一定很多，可他不再言语，秦雄也无心倾谈和追问，就留着一个小小的遗憾让他离开伶南回北京了。
  孔老头受秦雄之托，答应为小丁在北京的大报谋一份新工作。记得他最后还说：“秦老弟，如果有其他的路子，趁早改行吧，这一行很难有所作为的，至少在中国二十年内是不行。改行吧，省得为这些事闹心。。。。。。”
  这话让秦雄觉得有些绝望，于是自斟自酌，一阵猛喝，把自己灌醉了。
  秦雄醉得歪东倒西的，还不够尽兴，又找宋佳去酒吧喝了一匝啤酒，大醉而归。这天晚上，无论宋佳如何殷勤服务和挑逗，秦雄的阳刚之气都没法抖擞起来，宋佳气得第一次骂他“太监”，最后给了他一个冷背，郁闷地睡去了。?
  之后的几天，快报的精英们陆续来向他告别，秦雄能够对他们做的，除了是说些劝慰的话之外，就是不停地给国内这些年认识的报界朋友打电话，为小青年们推荐工作，还真有不少新旧相识的报界领导愿意帮忙，秦雄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