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乌生

9 刘嫣篇〔9〕


姑娘突然跪下说:“多谢公子相救,我本不想连累公子,但家中实无亲人,只能跟随公子,当牛做马。”
    乌生的脸上现出难为情的神色。
    秋菊打圆场道:“带的钱多,不嫌多出一个人。”
    没等乌生应允,她就擅自磕头道谢。
    柳风在旁奸猾的笑着说:“钱都是我的,我才是爷,不给我磕一个?陪我乐一乐?”
    乌生才温柔了一会儿的眼神,又变得凌厉,直直地盯着他。
    柳风顿时蔫了,委屈地小声嘀咕道:“我说的不是实情吗?”
    不久后,姑娘果然讲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世道,这类人的身世有同一个模板,无依无靠,没钱没粮没地方住。唯一令三人新奇的,是她的名字。她叫毕花儿。其实,这个名字很普通,但与她的故事相比,这个名字才能让人不腻味。
    作为一个女人,毕花儿精明地暗示,自己贤淑温柔娇弱易扑倒。
    对于乌生救她的始末,毕花儿在两人的逼问下,看了眼在乌生,才迟疑地说了出来。柳风搬着椅子,好奇地凑了过来。
    毕花儿会是受欢迎的说书人,这从她讲故事的水平可见一斑。她是先从安平县令谈起的,然后自然地延伸到了乌生救美的故事。
    安平县令是个奇怪的人。他前三十多年埋头苦读圣贤书,一心要考取功名,因此对嫁娶的事不太上心,三十九岁那年偶然发迹,在安平做了县令。他捋着胡须大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从此有了着落。
    在他未考取前,街坊邻里视他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经常把他当做反面教材教育孩子:“瞧瞧那个书呆子,读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连个老婆都娶不上。读书有什么用!”现在,他回家乡,大大地风光。乡镇的人自动排成两行,羡慕地对他指指点点。街坊邻里教育孩子的内容都变了:“瞧瞧,几十年书没白读。现在做了官,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娶三四个黄花闺女也不在话下。”
    作为成功人士,他经常被邀请谈成功经验,激励后进。他每次都昂头挺胸,挥舞着手,侃侃而谈:“年轻人嘛,看到别人成家立业,不要着急。要先立业再成家。只有先立业了,才能成个大家庭嘛。本官就是很好的例子嘛……”
    安平县令的话里,没有一句虚假,十房姨太太就是明证。以他的话来说,十个姨太太,就是十位贤内助。有这么多贤内助,做官怎么会犯错误呢!他对自己的评价还是蛮高的:两袖清风、虚心纳谏、不乱搞男女关系。这的确是事实:懂事的人都知道,送礼应该送给安平县令的贤内助们,因为县令的手不碰银子;在审案的过程中,县令广泛而又虚心地听取了贤内助们的谏言;遇到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县令安稳不动如大地,娶了这个女人后,再在床上策马奔腾,事后休了这个女人,虽然娶休了上百次,但他从未碰过妻妾外的女人。
    因此,县令的家事也是安平县的公事,没人敢大意。县令为挑选贤内助,搜肠刮肚,想出了种种测试方法。
    县令是安平县的皇帝,县里大小百姓都想把自家闺女送到安平县令的床上,图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此,培训机构应运而生。
    培训机构的后台老板是县里的几位有钱人。他们花钱让人探查县令的生活起居,比如,县令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几点睡觉,几点起床。侦查的人会写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送给后台老板的幕僚。幕僚按调查报告的详细情况给钱。因此,调查报告里经常出现“县令于某时某地放了一个屁,屁的声音轻微稍尖厉,大体鸡蛋味儿,略含花生米味儿”。由于幕僚们是读书人,调查报告开始模仿文学中的描写(这为调查员们日后成功转型为作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幕僚们根据调查报告研究分析,得出结论,制定出策略,呈交给后台老板。后台老板选出最佳方案,下达命令给培训结构。
    县令的第一关是考知识(因为貌丑的人不敢来,所以相貌身材不用考了)。他最喜欢白香山的句子,在日常经常吟诵,所以培训结构对学员进行了专门培训了。学员们整天摇头晃脑地背,夜里轻微的鼾声里都含着白香山味儿。因此,第一关形同虚设。
    第二关比较暧昧。第一届,院子中倒了一根扫把。很多人视而不见,有个女人随手捡起。在最后的比分中,这个女人因被加了三十分的道德分而夺冠,成了县令的太太。第二届,考生们有了充分地准备,蜂拥捡扫把。结果,一起捡起扫把的,全体被弃权。理由是,与下人同伍,自甘堕落。因此,这关很不确定,全凭运气。
    第三关是考会计。这关才是重中之重。县令的意思是,每个清官的背后都有一群擅长珠算和财务管理的女人。
    当毕花儿正苦恼着珠算不太精通时,乌生从天而降。
    刘嫣和秋菊忙问道:“你不是没有亲人了,怎么也会去应试?”换句话说,毕花儿是个自甘堕落的女人。
    毕花儿瞥见乌生没有反应,低着头羞怯地说:“不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了,一时财迷心窍嘛。”
    他持一把长剑,从天而降,惊了在场的考官和考生。
    在旁的护卫急吼吼地冲了上去。但只是一瞬间,只有蒙面的人是站着的。
    女人们高喊着慌乱地跑,只有毕花儿岿然不动。
    蒙面人指着敞开的大门说:“快逃吧。”
    毕花儿没忍住,笑了出来,问:“我为什么要逃?”
    蒙面人愣怔了一下,原本坚定的语气有些动摇,说:“你们不是被县令逼迫的吗?”
    毕花儿哈哈大笑,说:“做了官太太,有吃有喝,有钱有权,求都求不来呢。”
    那块布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蒙面人仿佛很尴尬,沮丧地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说完,他转身要走。
    这时,方才的女人们又跑了回来,领了几十个官差。
    一个脸上有几个麻点的考生指着毕花儿说:“她是同伙。他俩里应外合。”在那个卑鄙女人的诬蔑下,毕花儿开始了逃亡生涯。
    乌生的说法则不同。那天,他两拳三脚把看门人打倒在地,一脚踹开大门。根本没有从天而降一说。
    看来,在女人的眼中,侠客们都是从天而降的,像英俊的男神仙坠入凡尘。可惜,现实中的男神仙,都是面丑如恶鬼,胡须如马鬃,肚大如孕妇。
    乌生侧脸望着街上的行人,听着毕花儿的讲述,回想着那天的事。
    他想到的是被毕花儿牵手时的触感,柔软滑腻。那种新奇、愉悦的感觉,黏附在他心上。
    看到毕花儿时,他有再牵她手的冲动,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是怀念那天毕花儿牵着他的手逃跑的场景。
    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师父说,侠客和被救的姑娘间产生感情的故事,是说书人在胡编乱造。真实的情况是,侠客继续救人,而被救的姑娘回到了人群里,嫁给一个平凡的人,生一堆孩子。
    侠客应该具有职业道德,不应利用别人的感激,这是师父反复讲的。
    因此,面对毕花儿澎湃的热情时,他总在竭力保持冷淡的态度。
    毕花儿却不肯屈服,非但殷勤地端茶倒水,还替乌生洗衣服。
    乌生听到了壁垒崩毁的声音,些许高兴,些许害怕。
    终于有一天,乌生回房时,见毕花儿正在收拾要换洗的衣服。
    “你不用多管闲事。”他听到自己说道。
    毕花儿的眼睛里闪着委屈的泪光。
    “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应该另找住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毕花儿转过身,像是在低声啜泣,略含哭腔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是。”乌生一时无法应付,有些难为情,靠近想劝慰她。
    她猛然转身抱着乌生,头贴在他的胸口,说:“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乌生刚想回答,嘴却被她的嘴堵上了。
    这种感觉,比牵手时的更美妙。
    她踮着脚,尽力黏住他的嘴。
    壁垒轰然成了废墟,声音在他心里犹如雷鸣。
    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抗拒,紧搂着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