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乌生

8 刘嫣篇〔8〕


年底,刘浩回来了,面容如经历了千年沧桑的老树,疲惫得如背着一座山跋涉了千里。
    他经过院子时,和乌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默不作声,又像是什么都说了。对视的时间很短,期间刘浩并未停住脚步,乌生也没有停止挥剑。
    刘嫣三人大呼小叫地围了上去。
    刘浩不理睬他们的叫嚷,径直往卧室去了。
    他倒在床上,背对着三人,含糊地说了句:“你们去烧热水。我醒后要洗澡。”他说完,便呼呼大睡。
    刘嫣有个奇怪的感觉,父亲在躲避着什么,不想和他们说话。
    吃午饭时,刘浩说出了归来后的第二句话。
    他对乌生说:“今天收拾一下,你明天随着嫣儿外出游历。”
    正夹菜的手停住了,乌生诧异地问:“不是出师后才能外出吗?”
    “情况有变。人总要灵活变通。”刘浩不抬头,不紧不慢地说。
    “我要去哪儿?”
    “随意。”
    “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回来的时候回来。”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另几人当成了空气。
    “师父,我也想随着出去。”柳风不识趣地插嘴道。
    刘浩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第二天,公鸡还没叫,四人就上路了。
    天还黑蒙蒙的,万物还在睡梦中。
    在黑夜里,只有马蹄的声音。
    “感觉像是做贼。”柳风笑嘻嘻地说。
    没人回应他,连秋菊都紧绷着脸。
    柳风尴尬地伸伸懒腰,不再说话。
    这次的离开,莫名其妙地压抑,向来寡言的乌生,更是阴沉着脸。
    出了城,天才大亮。
    刘嫣犯难道:“要去哪儿啊?没有目的地,心里忍不住发慌。”
    还是柳风有主意。柳风折了根树枝,抛到高空。
    “东边。”柳风兴奋地嚷道。
    出了柳城,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平原,没有人烟。
    几个人骑马狂奔了大半天。
    柳风连连喊累,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
    秋菊勒马停下,说:“歇一歇吧。”
    刘嫣抹了一把汗,也勒住了马。
    乌生下了马,牵马停在一棵杨树下。
    第一次真正的放松,是见到了一家客栈。那时已经是傍晚。
    “瞧,一家客栈。”秋菊指着一个孤零零飘着旗的所在嚷嚷。
    柳风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警惕地说道:“可能是黑店。”
    三人都望着他,期待着他的分析。
    他笑了,随随便便地说:“侠客出行,遇到的都是黑店。”
    刘嫣和秋菊给以鄙夷的一瞥。
    乌生策马而去。
    三人紧追。
    临近了,几人才瞧见大旗上写着“鑫源客栈”。
    迎面遇到一个泼水的伙计。他瘦高,眼睛无神采,像条慵懒的狗。
    伙计见到四人,立即换上笑脸:“几位,要住店吗?”
    “你们是不是黑店?”柳风直截了当地问。
    伙计愣怔了一下,笑了,说:“这位爷,我们是黑店,还能告诉你吗?”
    “四个人,上等客房。”刘嫣说着,跃马而下。
    店里的客人不多,只有十来个人,其中几个脸上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乞丐。店老板是个肥壮的中年人,脸上总带着笑。老板娘的个头略高,脸色偏黑,身体健壮,一看就知道是在田地里劳作多年的农妇。
    乞丐模样的人们起身向老板道谢,背着小包裹出去了。
    柳风一副老江湖的样子,拉着老板坐了下来,问道:“刚才那几位?”
    老板笑容可掬地说:“那是从安平县来的难民。”
    伙计插嘴道:“我们老板好心,留他们歇脚,又送了几笼包子。”
    老板叹了声,说:“世道艰难,我们这些小百姓不互相帮,谁又能来帮我们?”
    “安平县出了什么事?”乌生突然问道,唬了三人一跳。
    老板凑近乌生说:“安平县接连闹灾,县令不作为,赋税又重,老百姓承受不住,或卖身为奴,或逃走。”
    “我们明天到安平县。”乌生坚定地说。
    店老板连忙阻拦道:“那里是是非之地。几位是外出游玩的,不如往南走。”
    柳风乐了,问:“往南走有什么好玩的?”
    “去安平县。”乌生盯着柳风,杀气凛凛。
    柳风的笑脸绷住了,转过脸,气恼地吼老板道:“房间准备好了吗?”
    店老板连说,早就准备好了。
    柳风大声喊秋菊:“伺候爷睡觉。”
    秋菊脸红着,小跑跟了过去。
    刘嫣看着乌生,想起了父亲的嘱咐。
    乌生像是感觉到了,回望着她,两眼满是警惕。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茶杯摔在店老板的脚旁。
    店老板惊得浑身哆嗦,嗷了一声。
    柳风站在二楼,指着店老板大喝道:“什么破房间!是人睡的吗?我家的狗窝都比这好。”
    店老板明显是应付这类事情的老手,笑呵呵地说道:“这位爷,您就在我们这小狗窝儿迁就一晚吧。”
    秋菊拉着他进去了。
    第二天,刘嫣三人下楼吃饭时没见到乌生。
    没等三人问,店老板就恭敬地说:“那位爷说,让你们快点儿。他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柳风突然冲外高声喊道:“他算哪门子爷!银子都是老子的。老子才是爷!”
    店老板连忙点头称是。
    三人出去时,乌生稳坐在马上。
    柳风撒气地朝马屁股上狠抽一鞭。马受了惊,跑出一里地。
    中午,四人终于望见了安平县。
    城门卫兵森严,来来往往都要仔细盘查,挨个搜身。
    秋菊拉着卫兵的手,悄悄塞给一锭银子,说:“这是孝敬各位大哥的。”
    卫兵很懂事地说:“这几位已经查过了。兄弟们,放他们过去。”其他卫兵心神领会地放了行。
    进了城,柳风啐了一口,说:“狗东西,在柳城,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一路上,他骂骂咧咧的。三人任由他发泄。
    安平县和柳城相差不大,客栈、酒店、歌舞场所的确很豪华,但路上的行人多面有菜色。
    四人寻了个客栈,便结伴到街上闲逛,胡乱走时,见一个高台子上站着一个穿着官衣的老人,下面围着上百人。
    刘嫣拉住后排一个矮胖的人,问:“这是哪个戏班,这么受欢迎?”
    “矮胖”耐心地回答道:“你们一定是外来的。县令老爷要娶妾,正在讲他娶妾对安平百姓的好处。”
    “有什么好处啊?”柳风□□着凑过去问道。
    “当然有了。演讲结束后,他们会往下扔银子。”“矮胖”激动地唾沫横飞。
    安平县令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家伙,身体干枯得仿佛截朽木,岁月在他的额头上犁出了一条条深沟。
    他说话稍慢,大概是为了威严,也可能是为了等人高喊“县令正确”。
    不知从何时起,本朝的官场兴起了喊正确的风潮。为官者每说一句话,就会刻意停留几秒。听众都是请来的良民。良民们自然不会让父母官们失望,立即应景地喊道,某某官正确。“正确”是个伟大的词语。一旦永远正确,那就是神了。因此,除了皇帝,没人敢答应“永远正确”。
    既然大家都正确了,那么怎么区分呢,某些高官这么询问过。很快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以官阶来决定正确的次数,官越大,正确的次数就越多。几个微服□□的官员讲话,老百姓不用瞎琢磨,只要算一下他们的正确次数,这几位的官阶轮廓就显现了。
    安平县令已经有了十房姨太太,但他大谈多多益善。为了避免被人中伤,他多次言明,自己是不好色的,证据是从未到过妓院。为了不到妓院,他必须多多娶女人。
    他是个读书人,每次新纳姨太太,都会写一篇长稿子,大谈纳妾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以及对安平县发展的革命性影响。
    柳风在台下看了一会儿,撇着嘴说:“读书人做事真不爽利,放个屁也要搬出圣人子曰一通。”
    乌生看了一眼,骑马走了。
    三人习惯了他的不合群,就没有在意,四处走走瞧瞧。
    晚上回到客栈时,三人见乌生和一位姑娘坐得很近。
    两人在说话。
    秋菊咋舌不已,结结巴巴地喊了三四声“乌少爷”。
    柳风在旁坏笑道:“没钱再开一间房了。”
    姑娘低眉柔声道:“公子救了我,我跟定公子了。”
    刘嫣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乌生直爽地说:“刚才抢来的。”
    惊得柳风往后跳,连哦了几声。
    姑娘补充了一句,又唬了三人一跳。姑娘的声音低细轻柔,如一阵微风。她说:“从县令府抢来的。”
    柳风急得连连顿脚,说:“在别人的地盘上,抢了别人老大的女人,得了,收拾一下吧,赶快滚蛋,不然,有脱鞋睡觉的命,没穿鞋的命。”
    秋菊也跟着埋怨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
    乌生阴沉地辩解道:“我抢人时蒙着脸,没让人瞧见。”
    两人哦了一声,说:“其实,蒙着脸就不算是违法。”
    刘嫣见两人没出息地投降了,说:“突然多出个人,我们会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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