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乌生

35 李杏儿篇(3)


随着时光流逝,李杏儿有了家的感觉,而以前的家只不过是客栈。柳家每月都会送来银子,二十两三十两不等。至于原因,乌生没有说,她也不好去问。
    乌生的生活很单调,每天钓鱼、看云,风雨无阻。
    她指着盘踞在空中的乌云,不解地问正躺在摇椅里仰望着的乌生道:“黑压压的一大团,有什么可看的?”
    “花盛放的确好看,但凋零的花也别有情趣。”
    她不大懂枯萎的花有什么可看的,摇摇头走开了。
    她每天买菜做饭洗衣,偶尔到邻居家和一群老太太闲聊。
    她祈求能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天向来不遂人愿。
    一天下午,她照例和她们闲扯。
    她们拉着她,神秘兮兮地,露出诡异的笑。
    隔壁的王老太婆说:“你家那位真了不起啊。”
    “咦?”李杏儿的眉毛几乎扭成两个圆。
    另一个看她讶异的神情,不悦地撇嘴道:“装,还装!藏得够深啊。”
    李杏儿连连叫屈。
    王老太婆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听说你家那位剑术天下第一,连当今太子都不是对手。”
    李杏儿的嘴张得圆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鸭蛋。
    那个下午,她被这群人夸得晕乎乎,几乎忘了回家的路。
    傍晚,见乌生慢悠悠地走进院子,她急不可耐地夺下鱼竿和罐子。
    等他坐下来,她郑重其事地问道:“说,你有什么瞒着我?”
    “什么?”语气里全是困惑。
    “听人说,你的剑术天下第一,连当今太子都甘拜下风。”她盯着他的眼睛,像是逼供。
    乌生散漫地躺进摇椅里,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啊?别听风就是雨。”
    “你做柳家的保镖,柳家才每月送来银子。”她踱步,分析道。
    乌生冷哼一声,说:“我做他们的保镖。你真能胡猜。”
    李杏儿的眼睛又黏上他的脸,企图探查出乌生说谎的蛛丝马迹。
    乌生则与往常一样,仰望天空。
    她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自那以后,李杏儿到街上买菜,被人簇拥着,关心着,很有贵妇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几乎洗尽以前的悲愁。
    但是,好景不长。
    一个多月后,柳城来了一队陌生人,全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据说是皇家羽林卫。
    那伙人直奔乌生家,二话不说就把乌生锁了,装进囚车里。
    那时,她正在街上买菜,为早饭做准备。
    她看着乌生站在囚车里,自身旁经过,呆在了原地。
    人流穿过她,跟在后面嚷嚷着。
    等囚车走远了,她才回过神,粗鲁地扒开挡路的人,追了上去,终于确定囚车里的人是乌生。
    她把菜篮子随手扔了,喊着追着。
    乌生也看到了她,喊了一声:“回去吧,我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她不依,跟着押送队伍出了柳城。
    在柳城外,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乌生越来越远,巴望着多看一眼,仿佛这就是永别。
    自李杏儿问起那天,乌生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乌生站在囚车,肚子咕咕叫。
    他叹了一声,已经数天没有进食了。
    力量仿佛逐渐从身体里流失,生命之井开始干涸。
    幸好,昨晚下了一场雨。
    暴雨突降,明亮的细线在浓黑的夜色里画出一段段白。
    羽林卫们躲在残破的屋檐下,把他独自留在雨中。
    他们指着他哈哈大笑,大声说着侮辱的话。
    他却仰头大张嘴,贪婪地喝着上天的恩赐。
    那些侮辱的话,也在暴雨的哗哗声中变得如蚊声细弱。
    囚车突然停住了。
    有人向领头的喊道:“陷在淤泥里了。”
    领头的坐在马上,看着在泥坑里纹丝不动的囚车,眼睛里闪出残忍的光,笑着说道:“放他出来拉车。”
    乌生被套上马空出的绳子,弓着身,撑着虚弱的身体,努力向前。
    突然,一记重击砸在背上。
    在牢里,被人用铁链打的记忆复生了。
    一阵狂妄的笑。
    接着,几条铁链同时打在背上。
    他扑倒在地。
    那些痛楚紧追不放。
    脸上、背上、胳膊上、腿上。
    他紧咬着牙。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恍恍惚惚地听到一个声音:“好,停住吧,别打死了。”
    一路上,他反复体验这种痛苦,感觉自己就像被人剁碎的饺子馅儿。
    数月后,唐府里,一个丫鬟欢快地跑着。脚步声仿佛一支悦耳的歌。
    她要给小姐讲一件紧要的事,和一个男人有关。
    这个故事是要老爷和客人闲谈时听到的。
    自诩剑术天下第一的太子,听说有人比自己还强,就命羽林卫带来,一较高下。那个男人到东宫时,已经浑身伤,站都站不稳了。经过几十位名师教导的太子,自信满满地扔给那个男人一把剑。当太子疾奔着刺出时,那个男人依旧没拾起剑,而是抬腿一脚把太子踢进了池塘里。太子被救起时,已经被呛了个半死。
    羽林卫们愤愤不平,嚷嚷着要杀了那个男人。
    这时,唐云及时地站了出来说,杀了这个人,会显得太子没气量。
    于是,这个男人奇迹般地被释放,只是规定倘若再敢踏进京城一步,就要被当即格杀。
    当丫鬟讲完这个故事后,唐琼却急切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在哪儿呢?”
    丫鬟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我听他们说,他被扔在大街上,已经奄奄一息了。据说,是在东大街。”
    她收拾细软,吩咐丫鬟撒谎去借梯子。
    偷偷溜出唐府,两人做贼般地往东大街去。
    东大街的乞丐窝里,穿着破布条的小孩儿追着嬉戏,一块稍大的破布被几根木棍支撑着,躺在下面的人,像是病了,也像是死了,一群老鼠四处乱窜。
    她领着丫鬟扒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躺在地上脏兮兮的乌生。
    乌生闭着眼,任她们怎么叫,也不醒,像是已经死了,然而,身体并没有冰凉、坚硬。
    雇了辆马车,她和丫鬟勉强把乌生抬了进去。
    到蒲大师的住处后,她又让丫鬟去请大夫。
    忙了几天,她终于看到了乌生的眼睛缓缓睁开,激动地轻拍他的脸。
    丫鬟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他两眼含笑,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那天你赶我走,不是出于真心。我和蒲大师被带走的那天,你说。”
    她用食指挡在乌生的嘴前,像是要把那句话摁进去,关心地说:“你少说话,多休息。”
    乌生乖乖地闭上了眼。
    “蒲大师还好吗?”她这次没见到蒲大师,一直很奇怪。
    乌生又睁开了眼。
    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团怒火。
    但这团火一瞬间又消失了,变成漫天凄凉的雾。
    “他死了,因为我。”声音沙哑。
    唐琼的心猛地一凉,柔声问道:“那天你被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柳府的人说师姐有急事见我。我以为与师父的死有关,急吼吼地去了。一时大意,喝了下了迷药的茶。醒来后,我发现握在手中的剑刺在一个老人的咽喉。那时,我明白落入了陷阱,就急忙骑马回去,叫你们一起逃跑。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沙哑的声音隐约有一丝不甘和愤怒。
    “听我爹说,死的那个老人叫赵杰,是朝廷的重臣。他还说,你死了,某些人才会安心。”她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乌生的身世,就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乌生重重地叹了一声,说:“当年帮赵杰转呈奏折的人就是蒲大师。某些人认为,我和他聚在一起,是别有图谋。哼!权势蒙蔽了他们的眼,让他们变成短视狭隘的愚人。蒲大师替我死了,他们才算是稍微安心。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服毒自杀,却无能为力。他嘴角渗出血,还笑呵呵地说,别做复仇那种傻事。”
    唐琼低头不语,决定不再提那些伤心事,于是转换话题道:“听我爹说,你娶妻了。”
    乌生愣怔了一下,继而笑了。
    她急了,连连追问。
    乌生只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唐琼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居然相信了?”乌生紧张地问道。
    “怎么会呢?”她拍拍他的头,安慰道。
    他捉住她的手,逼视着她,说道:“跟我走吧。”
    她甩开他的手,说道:“你太孩子气了。有我爹的暗中帮助,你才能过舒服日子。而他又不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我们是这么约定的。”
    乌生吼道:“我才不需要他的保护!我手中有剑,谁敢惹我!”
    她针锋相对地吼道:“所以啊,我才说你孩子气啊!我不想看到你再杀人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说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每天看着白云,在河边钓鱼,心真得安静下来了吗?不!这不是我的问题,错在世道,错在某些人。我没有拔剑,没有杀人,不是照样被人整得惨兮兮?李狗儿有什么错?他杀人了吗?他是恶人吗?被人打死,如同一条野狗被人打死。”
    “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她尖叫了一声,走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她木呆呆地看着墙边的柳树。
    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世事险恶,人心莫测。但是,杀人终究是不对的。他怎么就不懂呢!
    她气恼地猛摇头。
    第二天,唐凌来了,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大病初愈的乌生,就住嘴了。
    唐琼明知故问道:“爹让你来的?”
    唐凌点头说道:“嗯。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来应付。”
    自乌生被捉走后,李杏儿就静了下来,不再和别人来往,每天坐在摇椅里,和乌生看着同一片天空,猜测着他的想法。
    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深秋。天空中的飞鸟,比树上的叶子还少。
    乌生在这时回来了,疲惫得如狂奔了几百里。
    她看着他的强作笑颜,泪水突如其来,却咧着嘴笑。
    乌生随手扔下行李,沉重地往屋里去了,仿佛脚上拴着千斤巨石。
    这一次,他连睡两天,醒来后,泡了个热水澡,随意吃了些,有气无力地缩在摇椅里。
    他不再去钓鱼,也很少和她说话,而是每天“死”在摇椅里。
    没多久,皇帝驾崩了。
    过了一段时间,新皇登基。
    突然有一天,宫里送来了一块匾。送匾的太监说,是新皇亲自写的。上面写着:天下第二。
    很快,柳城有了种说法:上次比武,乌生虽然用尽全力,但最终换来满身伤,输给了新皇。新皇赐匾予以嘉奖,并昭告天下,凡打败乌生的,就可以获得“天下第二”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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