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录之凤凰涅槃

第34章


月壁阁前,壁上映月,月光溶溶波动,静若古井。
  人影全无。
  她从幽暗处攀登上断壁,刚露出半张脸,便瞧见三层阁楼的铁门打开着,一左一右两位白发灰袍的老者结跏趺坐,阖眼入定。她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到侧边的月映壁下面,用稍微增加的力度扔出更大的一块石子到离他们更近的地方,随着石子不断发出声响,最后一颗石子“砰”一声,砸到两人五步之外。
  连两位老者的睫毛也未惊动一根。
  羽心下称奇,放心地跃出断壁,再次使出鬼魅般的步伐移入阁门。在一楼小心翼翼兜转一圈,发现老木架子上大白菜似的搁着一些剑法剑谱,别无其它。她刚要沿转梯上楼,忽然听见从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叫唤她的名字。
  “羽——”
  她吓了一跳,不由得扭头回望身后来路。什么也没有。她甩去错觉,自己安慰道,混蛋,太紧张了。
  二楼也不见虚无剑,她刚踏上三楼,正中石台上横放着一柄直刃的三尺长剑,通身如玉,莹润流光,她径直走过去,四下查看也找不出一处暗藏杀机的机关,不禁十分纳闷。太容易,太简单,反而让人太不安。
  长剑在手,重若牛马,她将剑刃虚虚地朝地面一点,没有用力,竟把石地戳出一个洞,碎出粉末。特制的剑鞘呈铁青色,她收剑入鞘,持剑离开,心下越觉不安。
  从断壁一跃而下,她没看到,身后两位结痂跌坐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目。
  沿原路返回,那段曲曲绕绕、枝遮叶掩、环阶缠屋的路,仿佛一下子热闹起来,不时有人匆匆忙忙走过。左前方仿佛盯过来一道目光,她一惊,连忙往灌木丛后矮身一躲。
  “怎么回事,忽然把人全都召集起来?”一人不满地嘀咕。
  “你没听见?万石机关启动了。”另一人道。
  “那贼肯定被砸死了,还与我们何干?”那人继续嘀咕着离去。
  忽然,左后方也盯过来一道目光,羽侧身一躲,然而前方又有一道目光,好像一张蛛网一样把她困在中央,犹如待捕的猎物。她已经拿到虚无剑,想赶紧离开,于是朝侧边绕路。
  好像密谋一样,接踵而至的目光把她逼到一处,离庄门越来越远,她不得不停下,刚顿住脚步,身后的人仿佛看到什么,犹豫不前,竟渐渐隐去。
  她的藏身之处,是在一排沿路盛放的紫红三角梅后,路对面站立一排身姿笔挺、树冠如伞的高大樟树。从她这边向右边望去,路的尽头走来一人,走得近了,竟然叹了一口气,开口说起话来。
  “节哀吧,人都死了。”走来的人是吴管家,他停在对面那棵樟树下,仿佛在对树下的什么人说话。
  树下围起的石基何时坐着一个人,她竟然没发现!
  那人仿佛死了一样,无声无息。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吴管家弯身,把几块沾血的石子搁在那人旁边,“我真不是想打击你,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是见血不见尸。”
  那人一动不动。
  羽借着吴管家侧身的空隙,隐约看见一片宝蓝色的衣袂下摆,膝盖上搁着两只手。
  那是两只修长的手,无力地耷拉垂下,却已经失去了手的外部特征。整个手掌手背的皮肤因为在石头间翻找了半个时辰,已经完全被割烂了,只见血肉模糊不清,血管可见,肌腱相连,手指尖上十片指甲血迹斑驳,快要剥落的树皮似的,突兀地挂在那里。右手拇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朵青铜色的小巧樱花,不是夹,而是打开的花瓣尖深深刺入了两截指腹,花蕊上收翅停靠着一只蓝带青凤蝶,伸出的卷须在花蕊深处吸食永远够不着的芸香蜜。
  蓝白!
  羽看着那双手,心疼极了,似想到什么,眼睛忽地一热,温热的液体随着喉咙一哽涌上了眼膜。
  “人已经替你找了,没找着,也不能怪我们。这剑,本庄就不客气收下了。”吴管家把闻人浩渺的凌雪剑在蓝白失神的眼前一晃,问:“这样一来,你可还有其它宝物,来交换虚无剑?”
  吴管家见他没反应,“你尽早离开。”
  吴管家走了十几步,忽然折返,把凌雪剑往蓝白身旁一搁,叹气道:“这剑你拿回去。剑是宝剑,藏庄求之不得,可是咱庄主说了,人既没找着,交易就不算成功,不能收下。还有,再重申一遍,虚无剑早被人借走,本庄就算觊觎凌雪剑,也无能为力,这是大实话。”吴管家叹了一口气,“节哀。”
  吴管家话落,真的离开了。
  蓝白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抬一下眼,仿佛也没有呼吸一下,眼帘低垂着,静静看着地面。
  天上月如钩,暗影渐渐从明亮圆盘上移开,露出银白色月光清浅溶溶,静然洒在他身上,宝蓝色衣裳洗得发旧,仍如宝石般熠熠璀璨,衬得那张脸尤其触目惊心,好像枯朽老木一般失去生机,沦为一堆物质。
  羽任由眼泪簌簌而落,咸咸地,刺痛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可是,心里更痛。原来他以为她死了,原来他把用来交换虚无剑的凌雪剑换出去,只为了确认她的生死,原来她如果不见了永远消失了,他会这么难过。
  他的神情空洞极了,好像十三年前初见那会。她不知他的娘亲刚死,和暮在一旁没心没肺笑闹。他嫌吵,一个人踱到远远的树下去坐,手里捧着一本很珍惜的袖珍小书,低着头,很认真的模样在看。
  她发现他很久也没翻一页,于是笑着过来:“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头打量半晌,没回答,反而埋怨:“吵死了。”
  八年后,这个奇怪的男孩才告诉她,他叫蓝白。
  一晃,他们已经认识十三年了啊。
  羽看着眼前那张失魂落魄的脸,看了十三年的脸,熟悉到骨子里的脸,从花丛中走出来,她笑着喊:“喂!”
  他猛地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轻易拿到宝剑,羽掉入事先准备的网里了,只是,这网,织得真够心酸的。猜猜是谁织的?
  ☆、第三十二章 月夜相拥
  
  羽看着眼前那张失魂落魄的脸,看了十三年的脸,熟悉到骨子里的脸,从花丛中走出来,她笑问道:“喂,我是鬼,你是谁?”
  他猛地抬起头。
  这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听了十三年的声音,笑意充沛乐观开朗世上最亲切入心的声音,他以为他永远也听不见,永远地失去了。
  他害怕是思念成狂的幻觉,怕看一眼,幻境会消散,她的魂离去,她的音容笑貌,如烟消散。他的身体忽然一颤,仿佛承受不住这种命定的失去,抬起的眼茫然无神,连聚焦也不敢,便只眉眼忧伤地用空洞的眼神,环抱住眼前不远的那道清瘦身影,哀哀地,不发一言。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看见她隐约浮现脸上的笑容,唇角那道上扬的弧线,清河里小蝌蚪的尾巴似的,总是十分自在悠游,令看的人心情愉悦。他从前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又专注地想着她的一切,想她一身艳丽海棠衣裳,想她泪眼带笑的坚强,想她恣意无忧的玩闹,想她没心没肺的乐观,想她冲他大发脾气的怒容,想她后来拜敌为师的冰冷决绝,想她黑衣男装杀戮果断的冷漠无情,想她嬉皮笑脸表里不一谎话连篇却隐忍承痛到令人心疼到沉默无言……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过她,在不确定她生死的短短半个时辰,疯狂地,把平生与她相关的一切,想念一遍一遍。
  他依然不敢把目光聚焦,只是眼神哀哀,寂寂望她。
  羽觉得蓝白傻掉了,走过去,在他身前三步,伸手敲下一记额头,“傻了?”下手很重,很疼,蓝白一脸茫然,“做梦?”他声音哑哑的,低得像梦呓。
  “梦你个头!”羽压低声音,嗔了他一句,四下一顾,似乎此前追踪她的人已经退去了。出于谨慎,她往蓝白的影子里矮身躲了躲,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我偷了虚无剑。”
  一听虚无剑,蓝白仿若如梦初醒,睁大了眼扭头看蹲在他斜后方的羽。
  “干嘛这么大反应?”羽回瞪他一眼,随即心虚道,“这不是偷。救人的,不算偷。”她小声嘀咕,歪理蛮横。
  他还是瞪着她,她恼了,正要生气,却见他缓缓提起右手,送到她脸颊,手指轻触,像触电,一触即离,又像蝶恋花,重回到脸上,带着怜惜,一寸一寸细致抚摸。
  羽在那样的指尖抚摸下身心皆颤,呆若木鸡。他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深邃的宝蓝眼眸几乎要把她吸进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每一处都那样英俊好看,纤细的墨眉渲染开一抹温柔体贴。他的表情异常专注,在她的记忆中,蓝白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她觉得有点异样,心底麻麻痒痒地好像有东西破土而出。
  脸颊上指尖微凉,羽有些受不了,“蓝白,你够了!”她伸手推了他一下,“你看清楚,我没死,我不是鬼,我活着。”
  蓝白被推开,忽然极快地俯身过来,狠狠地抱紧她。
  她被这样的蓝白惊吓到,死命去推,怀抱却越收越紧,她低低地喊了一句:“你疯了,蓝白!”
  “羽……”他把下巴俯贴在她温温的颈项旁,“你说对了,我真是疯了。”
  羽忽然十分无语,放弃挣扎,任由他抱着。心口那道伤裂开了,硌得疼痛。她忍了。
  “羽。”蓝白低声唤道,一直都是梦呓一般的低语,“离开或走,天涯也好,地角也罢,但是答应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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