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录之凤凰涅槃

第39章


暮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想说些话让她出去哭,却又不知为何,对着那张脸,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时,门上响了两声。“我进来了。”徐义求外门高声喊道。清晨微光带着暖意,随推开的门扉而进,暮眯了眯眼睛望过去,徐轻一派随意地跟在父亲身后,一脸春风含笑,而徐义求稳重老成的青肿脸庞也掩饰不住笑意,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一壶开水,一碗热粥。
  “哼。”暮鼻子里重重一哼,不屑地移开目光。怕是昨日把他无故弄伤,今日来赔罪的。
  徐义求托盘的手抖了一抖,被徐轻没大没小地抢了话,“哪,这粥,是咱家老爹五更天就起床熬的,熬了一个多时辰,香滑细腻,满满爱意啊……啊!”徐轻忽然一声痛呼。
  徐义求收回敲徐轻脑壳的手,对暮含笑道:“手感觉怎么样了?可有好点儿?饿了吗?来,吃点粥,养养胃,对身体好。”
  一屋子人,个个表情怪异,暮呆不下去了,谢道:“不敢劳烦,我腿脚还是好的,想出去走走。”他一起身,温尔青就一下按住他的肩,却是对徐义求眼神哀求,“你替我说,我……”
  “唉。”徐义求叹了一口气,放下盘子,在床边站好,唤道:“轻儿,你也过来。”就这样,一家三口齐齐整整排在暮的床边,暮几乎要以为他们要对他深深鞠躬,一刎谢罪了。
  “孩子,你听着了。”徐义求语气低沉而认真,“你叫暮,姓徐,叫徐暮,是我,和你娘,”他拉过温尔青的手,“是我们的亲儿子。他,轻儿,是比你长三岁的亲哥哥。”他拍了拍徐轻的肩膀,继续说道:“十三年前,饕餮之乱,你应该听说过,当时江湖混乱,我忙于处理山庄事务,你娘由十几个护卫陪着,带你和轻儿回紫荆阁避难,谁知路上竟看丢了你,你娘心急啊,可是怎么找也找不着你,紫荆阁和定义山庄发动人手、施以悬赏,满天下找,事隔三十年之久,直到今年初春,才得知你半点消息,说是在一个专门拐带失散孩童的杀手组织,名叫逆流门,所以,我们定义山庄才会参与到剿灭逆流门的行动来。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孩子,你……你,”他认真的目光落到暮的脸上,不确定地道:“你不相信?”
  暮好像听故事一样,听得入神,一副都是别人的故事一样事不关己,末了,叹道:“那孩子真可怜,堂堂定义山庄公子,竟沦落为杀手组织的鱼肉,生死未卜。你们爱子心切,我很理解,不过……”暮打心底里不愿和敌人有什么关系,也没多想,一脸歉疚地移开目光,不敢看他们失望的表情,“对不起,我,我自小无父无母的,你们认错人了。”
  自小无父无母……徐义求的脸一下子由青转白。
  “不可能!”温尔青从呆滞中猛然爆喝,激动地抓起暮的袖子捋到肩头,露出一个梅花大小的红色胎记,“这是什么!我记得的,这是我孩子徐暮的胎记,我不会认错,你就是我的孩子!”她欲泣的嗓子沉沉而有力,“你就是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
  暮被她捏疼了,眼里不加掩饰痛楚,唤道:“夫人,你放手。”
  “叫我娘,我的孩儿!”温尔青却更加使力了,浑然不觉自己捏痛了他,只因心里的失落巨痛得难以承受。
  暮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关于母亲、关于父亲的一星半点,不知道何为母爱,何为父爱,何为兄弟手足之情,在那失忆之后的十几年里,渐渐学会把义母之爱当母爱,把义父之爱当父爱,把白、羽之爱当手足情深,也算是人生的另一种完满,他已然知足了。他可以理解她作为母亲的心情,见状不忍,拿手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夫人你别难过了,说不定你的儿子现在还在逆流门中,等着你们去解救,且节哀吧,才好有精力与逆流门作战。”
  话落,觉得此话不妥,他怎么能教敌人节哀,振作起来去攻打义父?
  温尔青听了,只默默流泪。
  徐轻一直沉默,此时才出声道:“我感觉得到,你就是我弟弟。”他笃定道:“一定不会错。”他初见暮,一说话,便觉得亲切,仿佛熟稔了许多年一样,相处起来也像是与父亲的平日相处,可以没大没小,不在乎小节,不计较尊卑。
  徐义求眼神一亮,刚想问他是否记得八岁以前的事情,暮摇头重复道:“我自小无父无母。”
  暮此时才明白,为什么义父会派他来作奸细。原来他长得像定义山庄的公子,身世也相似,连天生臂力也像个十足。如此看来,他们会对他心生亲近,放松警惕。
  他此时心中窃喜,殊不知,正是他隐瞒了失忆一事,导致身世不明,才有了后来无可挽回的悲剧,日后之痛,宛如剜心。
  第二日一早,徐义求带领山庄子弟百人,江湖正义人士三十人,假装商队,乔装出城,直奔风云岭。
  入夜,一行人翻过山,觅了一处沿河的山谷歇息落脚,拾枯枝生起篝火。从西边山头往下看,十几个火堆,火光在夜雾里荧荧惑惑。有人在山头观望了一会儿,悄悄退走,回清河谷报告敌人来犯的消息。
  清河谷。
  一颗人头鲜血未凝,高挂在谷口,用细长竹竿撑起,弦月月光在他死不瞑目的眼珠子里幽幽流转莹光。那是逆流门风右使,传闻他半月前发动叛乱,被谷主镇压,曾宽恕过一回,也许是担惊受怕够了,今日企图暗杀谷主未遂,被一刀处死,头颅挂在谷口以示警戒。
  可是,细细看那眼神,分明是控诉,是冤枉,是六月飞霜。
  谷中河上殿。
  殿内门后一支细烛,烛火如豆。门在身后缓缓沉沉无声掩上,一身灰衣落在光圈里,照亮了他稍显稚嫩的年轻脸庞,清秀而素净,同样清净的是那一对眸子,黑白分明,莹润如玉,给人极为温和的感觉。
  他目光里有探究的意味,好奇地,向台阶下走去,身形渐渐昏暗不明。
  台阶之上,漆黑如墨,静如死寂,倏然发出铁链碰撞声,“哗啦哗啦”落在空旷大殿内传响。
  “你叫我来,什么事?”景一问道。他左腰配剑,来之前,以布擦拭了一遍。
  空中风声流动,一样物什从台阶上飞落下来,他隔袖接住,是一个小瓶。
  “解药。”倪裕倦倦的声音低低沉沉传下。
  “你放我走?”景一摇了摇瓶身,一粒东西在里面滚动。
  倪裕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好像没力气的老人要喘息一会儿才说话一样,默了一会儿,才道:“蓝白。”
  他说的都是一个词,词不达意,景一补充完整以求证:“蓝白替我求解药,让你放我走,你见大势已去,打算弃谷,于是才答应放我?”他从不敢接受无端送上门的好事,“条件?”
  倪裕可能真的倦了,过了好久也没出声,久到以景一的耐心也快被他磨光了的时候,景一退到门边,开了门,踏出一步。
  “条件?”他返身再问一次,“不然,你的解药是真是假,值得怀疑。我会等蓝白回来。”
  “他,回不来了。”倪裕声音比之前更倦而无力,也听不出情绪,不含一点悲喜,好像高山上风雨摧磨的坚硬石头一样,“你拿到、的,只是一、半解药,另一、半在蓝、白、那里,你找到他,他自、会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他似乎许久没说话,嗓子沙哑极了,变得不会如何用气发声,说着说着会在奇怪的地方断了气,在奇怪的地方重新接起来。
  景一点点头,掩门,离去。
  事实上,他回去蓝白的院子收拾好东西,坐了一夜,对月至天明。
  大殿门后那点如豆烛火,在他离去后,被一股轻盈而厚稳的内力拂熄,仿佛只为了他的到来而点亮。大殿重又陷入无尽的黑暗,台阶之上是非生域。
  如果有灯光照进去,只需一刹,便可以看见台阶上那人了。他脸上覆着一张黑色铁面具,从额头遮到唇上,露出的一方唇瓣纤薄且苍白,下巴及两边肌肤因多年不见天日而白如雪如晶。身姿慵懒,伏趴在软榻,一头触目花白长发长及脚踝,松散垂地,他任由头颅无力地歪垂到榻外,双手双脚软若无物般以奇怪的形状摊开来,百无聊赖的情状。
  生无可恋。
  “哗啦——”
  小鼠蹿进他颈窝里,吐出衔在口中的卷纸信件。他没去接,任由信件滚落地面,直到小鼠滴溜了小眼睛一会儿,聪明地下去把它重新衔起,送到他手心,他才转了转眼珠。
  新墨既磨,铺开长条白纸,笔尖游动,黑字其上,字迹软圆无力,如即将倾塌之混水泥浆大厦,虽将倾,气势不凡:
  “陷阱已备。携敌,直攻殿来。”
  
  ☆、第三十七章 巨变之夜
  夏日骄阳烈日,偶或暴雨如泄。
  蓝白在这种天气里逃命似的赶,一路策马向西南,风餐露宿,已有四日,再强悍的身体也熬不住了。
  重雪城。
  他在睡梦中听到一声马低低的哀鸣,有人悄悄走来,停了一会儿,随后腰窝一阵撕裂般的痛。身上多了一双手,胡乱地翻他的衣物,那人好像在打量他,这时没了动静。蓝白在感到一股冰凉的杀意逼近脸庞的时候,猛地睁开眼。
  “别磨蹭了,快点。”另外一个人见同伴背影呆愣,牵着蓝白那匹疲软的马过来催促。
  弦月西落,银河璀璨,在无人的旷野路边,依稀可辨衣着容颜。那人木头一样杵在蓝白面前,下意识地从那对举世无双的蓝色眸子移开,看了一眼他的脖颈,往下一移,白色的长围巾散落在蓝色的衣角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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