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有毒

第30章


顾北北道,“很多可能。”
  “是什么让你坚持?”阎教授继续问。
  即便没有看到周围人的眼神,顾北北依旧感受到一些人的打量和审视,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有些事情,你不做,我不做,他人不做,那谁做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渴望别人带来改变,只会让环境变得越来越差。借鲁迅先生的话来说,用无是非之心来掩饰自己毫无和恶社会斗争的勇气,还不如改了好。”
  “这样啊。”阎教授既无褒也无贬,只是淡淡的点头,示意顾北北坐下。
  她的心又悬了起来,一路提溜到嗓子眼。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起来回答,各自迥异,带着个人色彩,阎教授一一听取,却不加褒贬评价,只是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这堂课有些沉闷。 
  “我并不想划分谁对谁错,选择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取决于所处环境,如果到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要让人去逞强,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大家以后想来分布在各行各业,有各自的家庭和事业,背负的越多,决策起来困难就越多。只是教过的学生越多,难免到最后越多感慨和叹息,天真可爱变成了老成庄重,跟我一样,这就没意思了。”他耸了个肩。
  这番话引得哄堂大笑,一扫刚才压抑的氛围。
  “我很喜欢学生,所以留在学校教书,你们,还有你们的前辈,都让我感到活力,免使我暮气沉沉。与此同时我也不得不背负起责任感,你们这么优秀,来到这座学府,我时常会觉得压力大,如果这么优秀的你们在被送出学的时候成为劣质产品,其中一定有我的错。”
  顾北北心生阵阵酸涩。
  “修心,省心,收心。”他颇为语重心长,“我时常这么勉励自己,不让自己随波逐流,如果和绝大多数的人都一样了,那我就得反省自己了。大家抄作业,我也抄作业;大家抄论文,我也抄论文;大家工作抄袭,我也抄袭;大家不作为,我也不作为……总想着法不责众,最后连自己是谁也忘了。哎,说了这么多,又跑题了。”他一拍脑袋,“肯定又有人觉得这是一堆大而无用的空道理。”
  铃声响起来,他的最后几句话伴随着喧闹声响起,让人从凌乱吵嚷中分辨出来:“只是法律在外,道德在心,无论如何,希望无论如何大家都不要站到只有法律才能约束自己的地方。别忘了自己是谁,别忘了自己想是谁。下课!”
  铃声停了。
  顾北北追出去的时候,阎教授已经走得有点远了。他脚程快,顾北北飞快的从人流中寻找缝隙钻过去,才跟上他的脚步:“阎教授!”
  “欸!”阎教授应声转身,看到是顾北北,脸上的笑意不减,“是你啊。”
  “昨晚的事,谢谢您。”顾北北道。
  “边走边说,别被撞倒了。”人流量太大,又吵,阎教授示意先下楼。
  顾北北尾随其后,她本来想道谢后请阎教授吃顿饭,可现在的情况,有点开不了口。 
  “你师母在家里做了饭,要不要去尝尝她的手艺?”阎教授在前面大刀阔步,忽地停下来问顾北北。
  “啊?”顾北北楞了一下忙道,“还是不要了。”
  “看不上你师母手艺?我想起来了,你爸爸做菜特别好。”阎教授笑的像一只猫,眼神里都带着戏谑的光芒,“走吧,她肯定会高兴见到你的,我太太手艺都是跟你爸学的,她到现在都时不时的提起来,每到这时候都会指责我懒,连饭也不会做。”
  顾北北失笑,这样的老师让人感觉十分亲切,正如推崇的人有一天从高处俯就,让人心中催生出感动来。
  “那边叨扰了。”她笑着说。
  “假客气。”阎教授云淡风轻的戳穿顾北北这副假象,继而健步如飞,跟在他身后的顾北北不免先是受到会心一击,然后瞠目结舌,感慨自己一年轻人尚且不如花甲老人走得快,心中不自觉便感到悲愤。
  她行进时忽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之前仿佛从未听过这位老师的大名,只因为父亲对老师的表述,从来不是恭恭敬敬的“阎老师”“阎教授”,而是“那老头”,或者“骗我输了几局然后教人做饭”这类近乎抱怨的语气,她那时候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完全没有听出抱怨后面的怀念,以及辜负师恩的愧疚。
  对故人的闭口不谈,也许包含着难以言说的感情吧。
  阎老师在校内有分配的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他和老伴完全够住,因为老伴身体缘故,两人没有子嗣,对于孩子又喜欢,双双就职于大学,在象牙塔呆了一辈子,身上难免带上了些老顽童的气息。
  “回来啦,菜还没有做好,等会啦!”门刚打开,未见人影,便听到喊声。
  阎老师脸上带着回家之后的惬意笑容,扬声回她:“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顾北北看到阎太太从厨房探出头来,她应该年逾六十,看上去却仿佛只有五十岁,或许是常年带笑容,眼角有非常明显的鱼尾纹,“啊,来客人了。”
  “她是顾钊的女儿。”阎老师解释时候声音平平,却带着笑意。
  “啊呀。”阎太太惊呼,“那我的菜可拿不出手了。”
  “没有关系的,我不挑食。”顾北北连忙摆手,“我来帮您吧。”
  阎太太听她是顾钊的女儿,便不客气起来,大抵因她是故人之子,这时候客气反倒是有了距离。顾北北进厨房后发现阎太太果真不客气,饭菜何止没好,连锅都没有下,看菜切的零碎,便知道大约她是没有厨艺天赋的,便笑着动手,整理了流程,压缩时间。
  阎太太看她动作娴熟,自己也插不上手,便只能在一旁问话:“你在家里时常做菜?”
  “一半一半,我和我爸轮流上灶台。”顾北北解释道。
  “那也是蛮辛苦的。”阎太太评价,“顾钊真狠心,怎么舍得让闺女进厨房呢?”
  “他怕我以后什么都不会,把自己委屈了。”顾北北笑意盎然,觉得这里很有家的味道,那种不加掩饰的关心,“他觉得想要吃好的,还是要自己动手,自己总归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这倒是他的风格。”阎太太将炒好的菜端到客厅的餐桌上。
  不一会儿,三人都落座。
  阎太太道:“我昨天看老头子在上网,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问他之后,才知道你的事情,也是辛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事,不然不是枉为人儿女吗。”顾北北道。
  “我以前看《新编》的时候觉得不对劲,觉得风格特别熟悉,和她还吵了一架。”阎老师指了指身旁的太太,“我说前后风格不统一,她非说故事结构一致。”
☆、蠢糊涂蛋
  “结果导致世界第三次大战爆发。”阎太太还嘴,“谁断章取义管窥蠡测?我记得我明明说过,后三分之一本写的刻意,看的出来是竭力临摹,不得其神徒有其形,你是不是把这句话给忘了?”
  “我哪里有忘?我说风格有出入,你说结构一致,我们两个吵的主题都不一样,你要强行说不是,我哪里有插话的份儿?”
  “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好不好?”两人掐起来颇有种王不见王的感觉,“你还真是有政客的觉悟,一旦理亏,立刻掐播,顾左右而言其他。之前讲架构,明明说出来一二三点,你不服输,非要说风格不统一,明明在讨论骨架,却非要扯到血肉填进去是不是柴是不是涩,骨科医生和屠宰场屠夫,那能一样吗?庖丁会解牛,你让他给你刮骨疗伤,are you kidding?”
  阎太太当年和阎老师一同出国,阎老师读硕士博士,她便在一边陪读,两人总是一起上图书馆,你读你的,我读我的,结果每次回到家,只要交流,最后总归会这样吵起来,谁也不肯让步,为了争出胜负,旁征博引,亦或者偷换概念,无所不用其极,吵了近四十年,完全没有把关系给吵爆,反倒是感情越来越好。
  毕竟人都有斗气,且限量,在这上面争执完了,生活便只剩下一团和气,又怎么会伤感情呢?
  “……No。”阎老师完败,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低下了高傲的脑袋,“好了,吃饭吧。”
  阎太太做了一个胜利的笑容,之后把这一切完全抛在脑后,三人大快朵颐,顾北北心中颇为艳羡这样的感情生活,有口角是有值得争的地方,倘若完全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多半会像父母那样,貌合神离,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真是和你父亲完全不像。”吃过饭后,阎太太拉着顾北北到客厅的沙发那边坐下聊天,她的神色中带着怀念,很快回神过来,问顾北北,“这会戳到你的伤心事吗?”
  “不会,”顾北北摇头,“我早已习惯了。”
  “啊,这句话可以给所有事情做注释,不过也是没有法子,生和死都是这样猝不及防,不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好在大家都比较争气,活出了自己的精彩。”阎太太换了个话题,“他想必没有告诉你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吧。”
  “完全没有。”顾北北确实对父亲早些年一无所知——就像儿女只参与父母后半生一样,她也只了解父亲的这半部分人生,至于早年的生活,倘使隐瞒,那她更是无从知晓,因为她没有爷爷奶奶,不会有人告诉她,后来看起来睿智恬淡、安贫乐道的父亲,早年会不会也有尿床这样啼笑是非的窘事。
  “我们认识他认识的早,那时候他要中考,成绩一塌糊涂,每天打架斗殴,像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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