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住公主

175 一七五


赵凌云一被带回宫,惠妃母子两个,就来了个抱头痛哭。
    看得暮云公主嘴角直抽抽。
    赵乾德从昭纯宫出来,在门外找到正蹲着研究大秦皇宫园林植物的暮云公主。
    暮云公主感到身后有人,忙把手上刚扯来戳蚂蚁洞的木条给扔了。
    “……”赵乾德冷漠地瞥一眼无辜躺地上的木条,冲暮云一抱拳:“多谢。”
    “嘿,别谢,现在谢我太早了。”
    暮云说得很是,如果赵乾永遭到刺杀,大秦与北狄短暂的友谊就结束了。赵乾德微微睨起眼。
    暮云忙后退两步,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警惕地盯着赵乾德:“我现在是来使。”
    “本王没有想现在杀了你。”
    “……”暮云嘴角再次抽搐,干咳了两声。赵乾德转头找来个兵,送暮云公主去宫外驿馆下榻,匆匆往内宫去,似乎还有事要处理。
    ……
    一行十数人住进客栈,虽说是外族,客栈掌柜却很是热情。
    自东夷发兵,中安城里就多了很多外族,掌柜的早已见惯不惊。
    掌柜掌灯往楼上走去,一边低头提醒身后数位客人:“仔细楼梯狭窄。”
    客栈小厮已收拾好房间,楚九书四下环视,屋子很干净,示意随从取出银子打赏。小厮收下钱,点头哈腰道:“众位客官有吩咐随时叫人,小的先去为诸位准备饭菜。”
    楚九书叫住小厮,单独给了一串钱。
    “买点小孩爱吃的糖来。”
    小厮接下便转身跑去。
    楚九书使了个人去找奶娘,又命人与暮云公主联络,才坐下,把孩子抱起在怀,他抱了赵竹玥一路,手势已近娴熟。
    “怎么不哭?”楚九书戳了戳赵竹玥的腮帮。
    赵竹玥扭过脸,小脸表情严肃,似乎很是不喜楚九书这番举动。但她一路都不哭闹,这么多天,光靠走时让奶娘备的那点奶,可说每天都是半饿着肚子。
    楚九书仔细一看,觉得赵竹玥脸盘子都饿瘦了。
    “女儿窈窕些好。”楚九书话音刚落,就不禁“啊”了一声,赵竹玥虽没长牙,但咬人使了十成力,又事发突然,倒真把楚九书咬痛了。
    楚九书好不容易抽回手指,赵竹玥仍然盯着他,乌溜溜的眼睛犹如一只含蓄的小豹子。
    “……”楚九书真想揭开小被子瞅一眼,自己抱的确是女儿而不是赵乾德家的小子。
    楚九书坐到桌边,打开行李,找出给赵竹玥买的小袄子。中安比凤阳冷多了,他把孩子抱起来,给赵竹玥换衣服。
    换了许多次,楚九书很熟练。
    赵竹玥对他虽说是一脸防备,但吃饭换衣服拉粑粑的时候绝不反抗,连楚九书这样,在赵乾泱手底下摸爬滚打许多年磨成人精的人都忍不住感叹,这孩子像精怪投身成的人。
    与赵竹玥相处这些日子,楚九书不禁想,自己要是有个女儿,会怎么教养。总不会像养狗儿一样,只顾吃吃喝喝,养小子可以这般,要是有女儿,必得捧在掌中,如珠如宝地供着。
    赵竹玥吃过了奶,就在床上睡着,她小小一团,却睡在床正中,胳膊腿儿撒开,一股王霸之气。
    只有在赵竹玥睡着时,怎么戳她腮帮都没反应。
    楚九书盯着小孩,好玩儿地看了半晌,骤然起身,神情不复方才轻松自在,颇有些黯然。
    窗户吱呀一声推开,楚九书回头看了眼,赵竹玥睡得正香,并没醒来。
    漫天沉寂漆黑,连半粒星辰都没有。
    吸入胸腔中的空气冻得楚九书一个哆嗦,他无牵无挂,自来自去,纵然此刻身死,也没什么遗憾。
    就在神思纵驰天地时,一面笑靥幽幽浮上脑海。
    楚九书动作生硬地关上窗户,那砰然一声,让睡着的赵竹玥手脚舒展了一下。
    楚九书沿桌坐下,却听见耳畔响起暮云说的,“整个北狄都是我的,真要出了什么事,数十万大军,还堵不住攸攸之口?”
    那夜他身份被戳穿,连身体的缺陷也被发现,那暮云公主,却只懒懒趴在他的身上,将锦袍抖落,裹覆住他的身躯,说了如上一番话。
    但她要他偷来赵竹玥做北狄继承人时,楚九书又萌生疑虑,哪可能真不介意无后。暮云是女子不错,却也是北狄将来的王,她有那个能耐。人生确然倥偬,但一朝一夕,又真实存在。要是暮云能替他报仇,他自然不介意将此身作赌注,他的生死、容貌、声音,甚至情感,他这一辈子所有,都赌在为亲妹报仇一事上。何须介怀那些虚无之事,至于自尊,早在那间简陋小院之中,被去势当时他已经都抛却。
    可为什么,方才片刻放空下来,他却会想起无聊的儿女情长。
    大概,是独行的日子太漫长。
    楚九书走近床边,将赵竹玥拿被子一卷,也不管小孩乐意不乐意,塞到一个被卷里只让她占据很小一点床脚。
    自躺下闭目休息。
    ……
    除夕前一日,皇宫中与逆臣睿王有干系的宫人一律被拘拿,等候赵乾永回宫发落。
    是夜,在大秦史书被记为“中安清乱”,共五十三名大臣入罪,有干系者入狱达三百零七人,漏网之鱼计五十六人。
    火把照彻中安城巷道,蔡荣满面倦容,被押解出府门的是赵乾泱时任命的刑部尚书,已是年过六旬的老者。
    两名士兵将他双臂扳在身后紧压于背心,一把年纪的刑部尚书哪吃得这等苦,却不发出一声痛音。
    陈硕拨转马头,蔡荣面无表情低眉命令士兵:“押走,清点仔细了?可别漏了什么人。”
    “还能有什么人,我看都是端王有意,拿下中安城这么些天,才实施抓捕。”陈硕懒洋洋地说,天冷得他根本懒怠出门,“来之前我让听风楼雅韵阁温着酒,这是最后一家了吧?”
    蔡荣命人拿来册子,捉笔答道:“是最后一家,共三十七口人。”
    本如同个粽子一样不发一言缩着的刑部尚书猛然抬头叫道:“蔡荣!”
    蔡荣微微眯起眼,曼声道:“李大人。”
    李陵将脖子一梗,“无知小儿,还记得老夫?”
    蔡荣拿笔杆搔后脖子,想了又想,开口笑道:“记得,当年跟着我老子打仗,路过你瑞丰,亏李大人那夜睡得正熟,才丧了我老子的性命,哪儿能忘?岂敢忘?”
    李陵气得浑身直抖,破口大骂起来,双腿隔着丈许仍向前踢蹬,意欲把蔡荣从马上踹下来。
    “我李陵一人行事,你拿我全家性命偿还,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报应?”蔡荣笑了笑,抬头望天,半晌,沉吟道:“今日不就是你李大人的报应吗?带走。”
    李陵口中仍不干净,士兵随意拿了条汗巾子堵住他的嘴。本来街道阒寂,这一下李陵不出声,更是只剩下遥远隐约的狗吠。
    “蔡兄不必放在心上,此乃天意。”陈硕年纪轻,不过老子在官场,自来也有所耳闻蔡家一些旧事。
    蔡荣一愣,大笑道:“对,兄弟说得对,天意。就不知道,我们弟兄的天意在何处。”
    陈硕虚虚一抱拳:“自有明君在上。”
    火把扯出丹朱巷,马蹄自远去,又过得个把时辰,一袭黑沉沉的斗篷裹着个人影推开虚掩的李家大门。
    寒风吹拂过满院森森树影。
    随脚步声接近,竹盖掩住的大水缸里极其细微地发出一声水响。
    人影伸出的手腕上扎着武人袍带,收束着袖口,他手指有力,勾住竹盖上的一撮麻绳,僵持片刻。
    只闻一声水响,伴随重物落地。
    竹盖连同紧紧抓着竹盖的半大小子被提出水缸。
    是个不足十三的少年,李陵家中幼子,瞪着一双圆眼。半身被水浸得湿透的衣裳,让凛冽雪风一吹,就冻成了冰。
    “你,跟着我走。”
    李陵幼子将那侠客装扮的男子盯着,只是僵持不肯起身。
    男人大掌捉住他的胳膊,直接甩到背上,拽着他两条冰棍似的手臂,令他环住自己脖颈。
    “你……你是谁?”李蒙从格格作响的齿间挤出一句话,又补了句,“怎么知道我躲在这里?”
    “我是你师父。”男人的声音如同从肺腑之中发出,李蒙紧张了一整天,此时头脑中昏沉,只记住了他虎口上纹着的那头凶兽,是一头即使凝固在画面中仍然杀气腾腾的穷奇。
    此刻听风楼中,陈硕洗完手回来,满头水珠。
    蔡荣猛一把将他拽到身边坐下,拍他的肩说:“这么冷的天,陈弟还洗脸,快,取一盏温酒来,给将军暖身。”
    陈硕咳嗽两声,讪讪道:“说不得说不得,我算什么将军。”
    “哎,虎父无犬子,将门之后,岂可小觑?”
    在座俱是大秦如今新入中安的将军,虽随赵乾德麾下,却都知道那是个对朝政无心的,经此一乱,朝中众人又得重新站队。
    陈硕说不得只能饮下这杯不容易喝的酒,心不在焉地瞟门口。
    五更天,一屋子衣袍凌乱的臣子被叫起来,各家派出来的家丁七嘴八舌汇报,都是说同一件事,赵乾永的圣驾已到了中安城外。
    各家的起来穿衣,忙乱中你踹我一脚我推你一把,穿戴整齐后,彼此一相视,都不由正身肃严,知道这都是将来要一起在朝上站岗的弟兄了。
    走出了门,蔡荣对走廊拐角的陈硕招手。
    陈硕家的跑下楼去,陈硕掸了掸衣袍,走来。
    “你小子起得早,昨夜酒喝太多,肚子难受,走,楼下吃碗豆腐脑,接皇上的驾去。”蔡荣揽过陈硕的肩,没见他眸内另有一抹复杂神色,倒是陈硕也笑了起来,与蔡荣勾肩搭背步出听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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