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住公主

176 一七六


晨曦伴随山谷间的清风掠入马车内,赵步光醒来,先问过时辰。
    已是卯时初刻,她一醒,无论动作再轻,位高权重的两个女人都比她更加浅眠。路上赵步光为了方便睡觉,用一条长布带把赵平承挂在胸前,那带子紧紧兜着赵平承,像个网状的袋子。
    “起来了,小懒虫。”赵步光戳戳赵平承圆鼓鼓的脸,婴孩睁开眼睛,只眨了两下,就恢复精神。
    已近中安城,车队放缓速度,在城外三十里地处停了下来。
    也是应当,一众后妃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要洗洗漱漱,不然灰头土脸出现在中安百姓面前岂不丢了天家颜面。逆臣已除,与离开中安的心境全然不同,嫔妃们都有说有笑。
    不远处都翠服侍赵乾永在漱口。
    赵步光醒得早,趁薛太后等人下车去洗漱,在车上给赵平承喂奶,赵平承吃饱之后,也不想睡了,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赵步光把他从小被子里解出来,放在锦垫上,一得解放,赵平承欢天喜地地舒展开手脚,一面咿咿呀呀说些赵步光听不懂的话。
    女人当了孩子,就算小东西做的不过是些毫无意味的动作,也都觉得可爱非常。
    闻人欢的婢女送来清水,赵步光给赵平承擦脸,让冷水一冰,赵平承小脸儿冻得发红,嘴里不住“啊啊啊”的,揪住赵步光的食指就往嘴里塞。
    赵步光忍不住笑了,给擦完便掩上小被子,天还很冷。
    抱着赵平承下车溜溜,士兵们起锅造饭,炊烟已起。这几天路上赵步光都是喝的肉粥,车队忙着赶路,路上也都只是打尖,从不住店,这才紧赶慢赶能在今日赶到中安。
    刚喝了两口,远山如黛,赵步光眸光凝注在一片青山之中,那雾气散开在她眼中,涌入心肺的清冽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忽然赵步光觉得下巴痒痒,一股湿热,低下眼。
    赵平承撅着个嘴,仰着肥乎乎的脖子,吃力地想去亲赵步光的下巴。
    “这么大人了,喝个粥还能喝得一下巴都是。”
    赵乾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近前,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来,在赵步光还没回过神时,已递了过去,替她擦拭嘴角和下巴。
    “……”赵步光愣了住,一手拿着大碗一手夹着筷子,不好去拿帕子,只是略皱了皱眉。
    赵平承一把抓住手帕。
    “……”赵乾永一愣,低头打量赵平承,他脸盘越来越圆,眼珠却如两颗黑曜石,眼形又圆,显得聪慧。
    “大哥的儿子,生得真……有福。”
    不就是圆点儿?老人说过,要抽条先长横胚。赵步光心说,脸上带笑:“这几日不是无事么?吃太多,等回去我让他多做运动。”
    天真无邪的赵平承一无所知将来蹲马步的计划已在娘亲脑子里成形,小手拿手帕给赵步光擦下巴。
    苍鹰掠过天穹,天际一弯云带张成一把大弓。
    视线随那苍鹰徘徊了会儿,赵步光忽然出声问赵乾永:“中安城附近寻常见得这种鸟吗?”
    赵乾永召来禁军统领询问,此时天际没有苍鹰飞过,那统领便与赵乾永一齐站着。
    “来了,那儿!”
    三个黑点自天边呼啸而来。
    随着苍鹰接近,禁军统领骤然口中发出怒喝:“保护皇上!快!都进车里去!带盾!”
    匆促中赵乾永猛然一把把赵步光就近推进马车,薛太后也被拽上车来。
    车队之中,群马霎时发出杂乱的嘶鸣,众人刚刚坐稳,就感到马车激烈颠簸,车门被震得轰隆作响,一开一合的车门之中可见,拉车的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只黑影停立在马头,撕裂的声音伴随凄厉的马嘶入耳。
    赵平承哇哇大哭起来。
    黑马一眼被啄出,牵扯着筋肉被鹰喙带上空中。
    赵乾永飞扑上车辕,抽出腰中佩剑,“当啷”两声金石作响,宝剑直直削落,马车朝前栽去。
    赵步光双臂紧紧环住赵平承,掉转方向,朝薛太后的方向挪去,后背抵住车厢,一手抚住赵平承后脑,把孩子紧紧按在怀里。
    “怎么回事!”赵乾永手中执剑,试图冲出去,又见鹰在半空打着旋儿直冲而下。
    “海东青!扁毛畜生认人!保护皇上!”禁军统领发出号令。
    护卫举起盾牌,将马车团团围住,鸟爪落在盾牌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声响直透背脊,让人自尾椎至于脖颈蹿起震颤。
    “弓|弩手!”
    “嗖嗖”数声发出,经过特殊训练的海东青在隐隐传来的唿哨声里青云直上,窜入云层。
    车盖上传来两声闷响,一块被活活撕下的马肉坠在车旁,血液沾上泥沙,瞬间转为黑沉。
    赵步光温柔地遮住赵平承的眼睛,另一手抓住赵乾永的袍角。
    正要冲出车外的赵乾永身形一顿,沉声道:“这些鹰冲着我们的马车来,是要我的命!”
    “外面的人都是为了保护你!你是大秦皇帝!”赵步光眉头深锁,赵乾永回中安城,必然有人先传信回城,车队已到达城外,迎接的军队应该也在附近,现在要做的,只能是拖。
    “朕的母亲在此,朕的妻子在此,岂可苟且?!”说罢赵乾永便要冲出马车,骤然后脑挨了重重一记。
    薛太后浑身发软,手中食盒木盖滑落下来。
    “……”赵步光看了眼被敲晕过去的赵乾永,抓住赵乾永的一只脚,示意薛太后一起,两个女人拼命把赵乾永往车内拽,将他堆在角落里。薛太后抖开一袭狐裘,仔仔细细掩盖住赵乾永,连四角都紧紧压住,生怕漏入一丝风,吹醒了她的儿子。
    “要是从小接受训练的海东青,它们会认准袭击目标,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薛太后疲倦地靠在车板上,苍白骨柴的手按住前额,锐利的眼神看向赵步光,“你说,端王会不会来救驾?”
    薛太后视线滑落于赵步光怀中。
    赵步光警惕地朝后退,但也不敢走出车门,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是兵器落在马车上。
    一声轻响,赵步光背后一空,车门捭阖带入一股血气,低头就见地上有几块牵筋带血的马肉,连着皮毛。
    手扣住车门,向上一提,扣门之声发出。
    赵步光与薛太后隔着一人距离,静静坐着,窗外是拼死血战。
    “现在怎么办?”赵步光问这话,语气却有底。
    “等。”薛太后沉沉吐出一个字。
    “好,等。”
    疲倦地靠住车厢,赵步光怀抱赵平承蜷起来,薛太后爬到赵乾永身边,使劲抓住他的双肩,把人带到自己怀里,让儿子的头颅安放在自己怀里,拔出赵乾永发中短簪,将他帝王的冠冕除下。
    赵乾永晕过去的面容显得平静,赵步光想起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是个打篮球的健将,现在少年曾经朝气蓬勃的脸已发生变化,比当初沉稳、老了一点,不爱笑的嘴角下拉。
    赵步光头靠着车板,无意识转动脖子,头顶上是时不时被风拔扯起的窗帘。
    遥远的天空中,随着唿哨声紧密,黑色鸟群盘旋而来,乌压压一片直直逼近。
    鸟爪击落在盾牌上发出犹如鼓点的声音,赵步光有些茫然,魏武没有追上楚九书,暮云也没有守约,把刺杀行动提前。
    赵乾永即将回到守卫森严的皇宫,要刺杀他,在这里!最合适!
    ……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派出跟踪楚九书的两名手下通过信鹞与魏武联系,找到魏武带着楚芸入住的客栈。
    “天不亮时,暮云公主离开了驿馆,小五、小六去跟了。楚九书住在城西一间客栈里,我们通过打听奶娘查清楚了。”
    那两名手下在跟踪楚九书的途中被发觉,跟丢了人,放出信鹞,在中安城与魏武汇合。
    而魏武虽在三天前就到了中安,却一直没有找到楚九书。
    “小五、小六还没有消息回来,要是再跟丢了……你们两人先去找王爷报信,另外一人,随我去找楚九书。”
    床边坐着楚芸,这时也感受到屋内气氛紧张。
    “我哥是不是已经动手了?”楚芸怯生生地问。
    “希望没有。”惯常嘻嘻哈哈的魏武神色冷峻,带上楚芸,兵器随身,随手下离开客栈。
    ……
    “公主只放出三只海东青,就把大秦士兵吓得怂包,要攻下大秦,不如多驯养海东青作为利器。”牛峰抱拳,数十北狄将士站在山崖上窥看,下方恰是赵乾永回京的必经之路,车队已被放出的鸟群冲得七零八落。
    暮云公主一个唿哨,一只展翅雄鹰直冲回来,在她头顶欢腾地打了三个圈,才落在暮云肩头,脑袋不住转动,一眼不去看牛峰和暮云身后的将士。
    “你不是不知道养这三只已费了我多大功夫,成天就知道说废话惹我生气。”
    牛峰即刻住嘴。
    鸟群攻势凶猛,其实只有海东青认人,其余数百只鸟乃被竹笛吹奏的节律控制,指挥鸟群的士兵正通过短促的笛音发号施令。
    “只要无人用火,赵乾永就交代在这里了,公主,我们是不是……趁势……”牛峰嘴角牵扯出冷笑。
    暮云公主却竖起手掌,眼角余光扫向牛峰,陡然间凌冽的气势伴着海东青灵巧掉转的脑袋,让牛峰满背渗出冷汗。
    “这不过是兑现对王夫的承诺,我已向大秦端王许下诺言,有生之年,绝不踏足大秦疆土半步。”
    “可是……我北狄百姓众多,却要在贫瘠荒凉的土地上安顿……”牛峰犹有不甘。
    “不必多言,我向狼神发过愿。”暮云不再多说,向着悬崖突出的巨石走去,肩头海东青傲然挺立,巡视战况。
    一骑黑甲自远处官道涌入,来势极快,恰似夜间奔涌的长河。
    暮云骤然眉峰紧锁,片刻后瞳孔紧缩,眼眶睁大。
    “赵乾德……”
    话音未落,一声怒喝炸开在天地间,直震云霄。
    马蹄擂动地面,军队没有立刻接近,于丈外勒马陈兵。两只巨大的战鼓推出阵前,四只长可两臂的号角伸出,陡然擂响战曲。
    鸟群闻声有些混乱,但两只海东青听命发出叫声,围追堵截众鸟。
    短笛发出尖啸,被战鼓声冲散的鸟群再次凝聚起来。
    一队数十精锐,在赵乾德的带领下,冲入鸟群,士兵俱一手盾,一手铁棍,皮套裹着下端握手,边冲边挥舞棍棒驱赶鸟群。
    这些身形轻盈的鸟起落极其灵敏,砍下羽毛者众,真正砍下的鸟却不多,远山之中,青云腾腾,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鸟群。
    禁军统领一见赵乾德,如蒙大赦。
    “王爷!”
    赵乾德一手令旗,一手长剑,跃上马车顶盖。
    士兵分散开来,从八个方位将铁球钉在石中固定。
    “不好了。”远处观察的暮云无奈叹道,早年与赵乾德作战,她曾用过这鸟阵,年少时赵乾德就已破了她的鸟群。
    一见巨大的钢索网张开,那上面裹着浸满火油的棉布,遥遥望去,像是被厚厚雪层盖了住。
    玄色令旗一下,赵乾德口中发出厉喝:“烧!”
    八角钢索尽头,点燃火把,触上棉布,不过在顷刻之间。
    火网张结,黑烟腾起,鸟羽发出的焦臭味几乎令人窒息,而在笛音驱策之下,经过严格训练的鸟群仍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那张巨大、烈火翻腾的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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