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教父李靖

第10章


    李孝恭冷冷地道:“顾水生,你还有何话说?”
    顾水生抬头望望天,再扭头看着那一艘艘等待下水的战船,目光中闪过一丝满意,遂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其时李靖正在校场检阅新军,并不在场。李孝恭心想,得赶紧斩了,免得李靖前来求情。于是喝道:“本帅知你夜以继日为大唐督造战舰,劳苦功高。但因你管束不力,导致我军损失数百船只,不斩你有违法度。你放心,本帅会厚加安葬!刀斧手,行刑!”
    眼看顾水生就要被斩,王府校尉张宝相一阵心疼,扑通一声跪在李孝恭面前:“大帅,请暂时放过顾水生,将他的罪记下吧。当此出师之际,临阵而斩有功之人,不吉。”
    李孝恭肃然道:“本帅行军,赏罚分明,若有功者恃功犯令,如何约束将士?宝相不要多言,否则治你抗命之罪,连你一并处罚。”
    张宝相昂然道:“大帅,那就请将属下一起斩了吧!”
    “张宝相!你道本帅不敢?”李孝恭大怒,心想你是我王府校尉,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上,那还了得,于是一声令下,“来人,把张宝相给本帅绑了!”
    两名卫士应声而出,来绑张宝相。张宝相双臂一振,推开二人,大声道:“大帅,不劳他们动手,我自己来。不过,请大帅看在我与顾水生兄弟一场的分上,让我同他说句告别的话。说完,我立即引颈自戕!”
    李孝恭并不想杀张宝相。不过他自担任平南统帅以来,尚未立威,军中诸事都是李靖操持,他有点被挂起来的意思,让他心头很不爽。赶上这张宝相不识相,还真较上劲了,若此时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自己怎么统军?斩就斩了,也让将士们看看,到底谁才是主帅!
    于是,他狠狠心,喝道:“军中岂容尔等儿戏?违抗军令,还想惺惺作态!谁敢再来劝阻,一并斩了!来人,将张宝相、顾水生即刻斩首!”
    四名军士本盼着有人求情,不料李孝恭下了死令,无人再敢求情。于是把张宝相也绑了,两名壮汉缓缓挥起雪亮长刀,往下就劈……
    眼见张、顾二人就要成刀下之鬼,突然,大雨中,两支长箭疾射而来,当当两声,两柄长刀被箭震歪,斫在地上。
    只见一人手持长弓,一瘸一拐地向江边走来。众人识得,正是神射手、步兵校尉薛宗胜。
    薛宗胜在军中颇有名望。李孝恭见了他,怒道:“薛校尉,你敢犯上作乱?”
    “大帅,我们的刀为什么不砍敌人的脑袋,却要砍自家兄弟?”薛宗胜走到近前,怒目圆睁,“我们这些兄弟,跟着李将军出生入死,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图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年属下在马邑军中差点饿死,多蒙李将军相救,这才拖着残躯追随将军。大帅手握生杀之权,我等原本卑贱,杀了又如何?但大帅请看,我们这些兄弟,有哪一个怕死?薛宗胜孤苦一人,愿陪两位兄弟赴死!”
    众人一听,深感惭愧。骤然间,十来名校尉、旅帅也冒死下跪,求李孝恭饶了张、顾二人。不多时,除了那四名行刑的刀手,其余数千官兵都在雨中跪下了。
    滂沱大雨浇在这几千兵士身上,那一双双坚定的眼神凝聚成一种力量。
    李孝恭好不尴尬。本来只想斩了顾水生立威,再吓唬一下张宝相,就收场了,不料事情越弄越糟。他心头一股怒火无处宣泄,气得手直哆嗦:“反了反了!你们……”
    正在这时,只听远处有人高喊:“大帅,刀下留人!”随后就看到一匹白马冲破雨幕,疾驰而来。
    来人正是李靖。
    李靖不待白龙立稳,就纵身而下。因为地滑,脚跟一时不稳,摔倒在地。李孝恭见状,推开油纸伞,上前一把扶起李靖,道:“靖公……你看……”
    李靖挣扎着站起,颤手指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还不快快向大帅请罪!”
    众人齐声山呼:“请大帅治罪!”
    李孝恭冷冷地道:“靖公,你来得正好。这顾水生、张宝相、薛宗胜三人是你的老部下,今日公然抗命,你看着处置吧。”
    他一脚将球踢给李靖,气呼呼地转身,冒雨上了山坡。
    李靖站定,对众人道:“都起来吧,大帅饶过你们了。”
    众人会意,齐声道:“谢大帅不杀之恩。”
    李靖这才转身,一瘸一拐地去追李孝恭。
    李孝恭上了山坡,闻听李靖追来,走到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停住了脚步。他努力将表情调得平和些,才转身对李靖道:“靖公啊,你这些老部下,铁了心忠于你,我是碰不得、说不得。顾水生犯了军法,数百运粮船只被江水冲走,若不施惩戒,如何统兵?”
    李靖赔笑道:“大帅,其实你应该奖赏顾水生才是啊。”
    “靖公,你糊涂了吗?”李孝恭哭笑不得,“本来,这山洪暴涨,峡江水势汹涌,起兵东下就只好作罢。他倒好,疏忽大意,丢了辅船,粮草辎重无法运行,这仗还怎么打?”
    李靖微笑道:“大帅息怒。你是怕庐江王、田世康他们抢了先,攻下荆州对吧?”
    “可不是么?庐江王他们早就行动了。咱们苦心经营几年,却让平南的功劳记在别人身上,谁能心甘?”
    “大帅莫急。”李靖抓了些草叶,揩了揩满是泥水的手,“你是平南统帅,就算别人打下江陵,也是你的功劳。不过依我看来,这几路兵马在这样的天气里攀越崇山峻岭,要想平安抵达荆州都难,更别提攻城略地了。”
    李孝恭猛然一省:“靖公之言有理。可是当初你献十策,为何要皇上下旨,让他们掺和?”
    “他们的参与是必需的。”李靖接着换了亲密的称呼,“孝恭,你都过了而立之年,别那么大火气好不好?平南平南,实际上平的是半壁江山,你也不想想,你若一个人独占了功劳,朝中亲贵岂不眼红死?将来肯定会找茬整你呀!”
    此言不啻于一声惊雷,震得李孝恭七荤八素。他忙抱拳对李靖说道:“靖公啊,你要是不明说,我真的要犯大错啊!孝恭鲁莽,请靖公不要见怪。”
    李靖握住他的手:“今日之事,我料你并非真想杀兄弟们,只是想在阵前立威,严肃军纪。可你想想,倘若今天杀了他们,平南大战,阵前冲锋流血的人就少了他们,且正当用人之际,更不能伤了军中士气。孝恭,你我本是一体,非交心不能成事!说句心里话,你说我这一把年纪,跟着你在这穷山恶水练兵,吃尽苦头,难道是为了跟你抢夺兵权吗?”
    李孝恭见李靖挑明了,不由面露惭色,嗫嚅道:“靖公莫怪,是孝恭小心眼了!可你说这顾水生非但不该罚,还要赏,究竟是何原因?”
    李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若是此事处置不当,这几年的必血就白费了。他耐心解释道:“目下江水暴涨,凡知兵者,均不会涉险率舟师东下,萧铣、文士弘如此想,咱们的友军也如此想。然而,兵贵神速,我军新集,锐气正足,不宜迟留。而顾水生疏忽大意,导致四百余辅船散于江中。以目前水流之急,不日将被冲至江陵,那时,萧铣部下将士必报知此事。萧铣多疑,若只见江水大涨,或许会怀疑我军会冒险东下;然而见到数百船只散于江中,必定以为我军粮船在东下途中尽数灭失,无法行军,就会不防。再者,若我军只载兵员器械,不带粮草,众军皆知如不拿下敌军城池,只有饿死,人人必当奋勇杀敌,虽虎狼之师亦难抵挡,何况萧铣、文士弘之辈!”
    一席话,令李孝恭醍醐灌顶、热血沸腾,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靖公,你总是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看到希望,化解危难。放心,我不再追究刚才的事就是了。”
    “大帅,依我之见,除了饶过顾水生,还要慰勉兄弟们。刚才大家拼死为兄弟们求情,说明我军极的凝聚力。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并非单兵的杀伤力,而是相互作用的结果。大帅现在可回去,借机慰勉将士,兄弟们必万众一心。若论立威,这才是真正的立威啊!”
    李孝恭听罢,深深一揖:“靖公,你是孝恭的老师啊!靖公知人如此,哪有攻不下的城池?走,咱们回去!”
    李孝恭经李靖一番劝说,回来时精神抖擞,像变了个人似的。
    张宝相、顾水生等人还怯怯地站在原地——他们心头明白,刚才的举动何尝不是犯上作乱。
    “兄弟们!”李孝恭登高一站,凝视着大雨中的将士,大声道,“刚才,本帅对顾水生处置失当,对张宝相、薛宗胜的惩罚更是过于激动,这全是心忧战事所致。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天,我向众位兄弟们检讨过失,收回成命。同时,深感兄弟们为了袍泽之情,甘愿受死,这份情义,感天动地!今后,还望兄弟们敢于直言,以匡正主帅的偏失。”
    这一席话说得极为动情。官兵听后,不约而同地跪下,山呼大帅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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