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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十九章孩子(四)


舒荷的辞职报告没有批下来,又因觉得成天和陆晚舟待在一起别扭,就打消了原来要请公休的念头,每天仍然按时上下班。虽然,由于辛炀的安排,她工作上并没有什么事,基本是闲着。
    陆晚舟倒是很忙。接送舒荷上下班、带悦溪到食堂和舒荷一起午餐、亲自动手准备晚餐,还要陪悦溪玩乐。看似闲散的人,要处理助理发来的请示邮件,还需要挤挤才有时间。晚饭后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他是舍不得浪费到处理公事上的。哪怕只是陪小悦溪看幼稚的动画片,他也觉得温馨而充实。
    他喜欢这种内心被填得满满实实的、没有一丝风能透过的感觉。
    陆老夫人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内容大致一样,都是问他们一家三口何时回去,问陆晚舟是没是还没搞定自己的媳妇儿,需不需要她老太婆帮忙。这天,老夫人的电话又来了。
    “奶奶,您老就安心在家等您孙媳妇得了!”陆晚舟靠在沙发上,看着趴在茶几上画画的悦溪,翘翘嘴角,慵懒地讲着电话,眉间心上,除了舒荷,还是舒荷。
    舒荷对他的抵触,明显降了好几个层次。有时看电视,他故意挤到她们娘俩坐的沙发上,挨紧舒荷,舒荷虽然有些不自然,但不会直接走开了;他故意装着粗心大意,直接端了舒荷的杯子喝水,舒荷也好像察觉不了;晚上舒荷虽然是背对着他,但他不用再等舒荷入睡后才能偷偷摸摸地靠向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拥进怀里了。
    舒荷不再给他脸色、不再用讥讽嘲弄的语气语调和他说话。她睨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那么的冷冽尖锐,逐渐变得柔和细软下来。他甚至觉得,舒荷偶尔的“瞋怒”,也仅仅是“嗔怒”而已,带了些娇柔的意味和娇俏的模样......
    “让我安心等?”陆老夫人鼻子哼了一声,讥笑自己的孙子:“还要等多久?”
    “奶奶!”陆晚舟嘴角的弧度更弯了些:“您孙媳妇儿可是有官职的人,哪能说走就走?”
    “哟,还嘚瑟了呢!”老夫人哼哼,语调一转,带了丝凌厉:“算不算你的功劳啊?”
    她虽然不知道当年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令舒荷悄然离开,但她敢肯定,舒荷的离开,只能是因为自己的孙子。更何况,现在明显是孙子在千方百计想挽回舒荷。应该是自己的孙子伤了舒荷。她记忆中的舒荷,全身都洋溢着爱情的光彩,眼底心上就只有他的孙子陆晚舟一人。除非是伤透了心,否则不会离开得那么决绝。
    对那些舒荷攀枝高嫁的传闻,她自是不信的。她一生阅人无数,多年前短暂的偶遇,她就断定舒荷是个乐观、坚强而善良的女孩子。后来得知孙子隐婚的对象是舒荷,她由衷的欣慰。但是,两人离了婚,舒荷又不知踪迹,她只能深深叹息,遗憾他俩缘分太浅。
    那个宋娇,根本就不能与舒荷相提并论。她虽看不上宋娇,可是顾及到孙子的情感,她给过宋娇机会,那宋娇,不但要拿钱走人,还恬不知耻地提高了价码!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开出那一百万支票时的心情,鄙视、心疼、还有庆幸。不是心疼钱,是心疼自己的孙子居然认人不清,同时,庆幸能用钱让宋娇离开。宋娇再次回来,不管她多优秀、多能干、多有手段,她都坚决不允许宋娇站在孙子身边的。任何人都可以,绝不可以是宋娇!
    前段日子,她去京都会老友,闲聊家事时,她惋惜地提到了舒荷。老友戏言,她的孙媳妇与舒门九公主同名,若真是京都舒家的女儿,那真是可惜了,那可是各大豪门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京都舒家,谁人不知?她留了个心,暗中细细了解,发现舒荷居然极有可能就是显赫至极的舒家女儿。那时,她的心就悬了起来。陆晚舟到越溪告诉她巧遇了舒荷后,她更是心惊。她的傻孙子,可能根本不知道舒荷的背景,更不知道陆氏将面临灾难。C市政界高位,继七年前离任的舒家人后,即将有人来任职,同样的权高位重。而陆氏的好几个项目,都遇到了阻力。她不能不联想到与舒家有关,因为从陆晚舟的言语中,她感觉出舒荷这几年可能过得很是不好。
    她不想将自己这些担忧传给孙子,她不想让孙子的幸福,含了些不该有的杂质。那也应该是舒荷一直不言明自己身份的原因。现在想来,自己孙子在创业期间,虽艰苦艰难艰辛,但为何总是有好机遇好运气、总能得到贵人相助,都不难解释了。
    自己给出的那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也应是舒荷该得到的。而舒荷若能接受股份,就意味着陆氏将有保障,也意味着,孙子的幸福,有挽回的可能。律师回来汇报的情况,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特别是舒荷哥哥那句“你们陆家的聘礼诚意不足”。
    舒荷那年纪轻轻的兄长,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企图!偏偏自己那个孙子,就是拿不下孙媳妇!这叫她怎能不急?
    “奶奶!”千里之外的陆晚舟哪能知晓短短的几秒间,祖母百转千回的心思和焦急焦虑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如吹涨了的气球,因奶奶这一嘲讽的话弄得松了口,嘶嘶嘶地漏着气:“您不是说我被迷了眼吗?”
    “现在清明了?”老夫人凉凉地补了一句,再次转变语调,似不经意地问:“C市班子调整,你听到了些什么消息?”
    “据说,最高位者,是京都空降过来的,姓舒。”谈到正事,陆晚舟的的语气也变得认真严谨。政治经济,政治离不开经济,经济也离不开政治。从商的人,必须了解政界相关的一切。而今天,他还没来得及查看助理发给自己的邮件。
    “叫舒望!已经提前正式任职了。”老夫人的语气少有严厉,孙子居然连C市这么重大的事都了解滞后:“与他搭班子的,姓辛,从基层上来。”
    “舒望?!”陆晚舟挺了挺背脊,心里微微惊诧:这个名字太熟悉。前几天,舒荷喊哥哥的人,也就是嫌弃他们陆家聘礼诚意不足的人,就叫舒望!还有,辛炀说他要调去C市。奶奶口中的两个人,会是他们吗?舒望和辛炀——舒荷的亲哥哥和青梅竹马的哥哥?
    “你认识?”老夫人反问,吞下了已到嘴边的那句:张律师说,舒荷的哥哥,叫舒望——如果舒荷不主动说出来,她也不该挑明。舒荷不想陆晚舟有压力,她又何尝希望自己的孙子背上包袱?
    “不......”陆晚舟的眼眸缓缓眯起,墨色琉璃般的眸子里,闪动着点点精光:舒荷,从来不提她的家庭,是因为太过显赫吗?再见面时,舒荷说她有嚣张的资本,只是她不屑!那舒荷接受股份、不再提离婚,是不是只是因为要帮他护住陆氏,而不是对他回心转意?!舒望和辛炀都说了舒荷在护他,他们说的“护”,到底有几层意思?是不是舒荷只是在帮他护陆氏?舒荷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
    “晚舟,早些带了舒荷回家!”老夫人深叹了一口气:“还有,你说的孩子,怎么回事?不是福利院的孩子吗?怎么又成你们亲生的了?舒荷当年,有了孕?”若按陆晚舟传回去的资料推算时间,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是舒荷还没离去时有的。
    “奶奶,我们的儿子,也应该这般大了!”提到孩子,陆晚舟心里一缩,鼻子一阵酸涩,眼角有些湿润。若当年不那么冲动,他和舒荷的儿子,是应该和悦溪一般的年龄大小!
    “孩子呢?”老夫人急迫地追问。孙子的儿子?她的重孙啊!她期盼着的重孙!
    “......”陆晚舟艰难地吞咽了下,缓缓地蠕动着嘴角:“奶奶,现在,悦溪,是你的亲重孙女......”
    “我问你孩子呢?!”老夫人厉声追问。
    “奶奶......我,伤了舒荷!”陆晚舟艰难地吞吐着。那个孩子的离去,是他和舒荷难以承受的痛。
    “晚舟......”老夫人手中的电话差点滑落,声线颤抖。
    “奶奶,我们会再有孩子的......”陆晚舟握电话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处泛出青白色,深邃的眸潭沉不见底。
    舒荷一直没有提工作上的事,陆晚舟也不主动问,仍旧每天带孩子、做饭、找各种话题与舒荷搭讪,对助理明里暗里要他快些回去的提醒罔若未闻。他知道,公司那边有很多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可若要走,必须带舒荷一起走。
    一天,爷俩在舒荷食堂午餐回来后不久,陆晚舟午睡刚醒,小悦溪还在熟睡,门铃响了,陆晚舟拉开了厚重的防盗铁门。
    门外,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虽双手交叠置于如工艺品般的红木拐杖龙头上,却如松柏般挺立,透着逼人的威严之势。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里透出的淡淡目光,有着异于常人的犀利。他身后,还笔直恭敬地站着两位黑衣人。
    “请问,您找谁?”陆晚舟心生警惕,那两个黑衣人,一看就是有身手的保镖。
    老人并不回答,只是冷冷地打量着陆晚舟。眸中那柄可剖人心肺的利刀,只要随着他的眼风轻轻一划,就可剖开人皮的虚伪。
    陆晚舟暗中挺了挺背脊,直直地迎上老人锐利的审视。若他没猜错的话,来人与舒荷有关。舒荷在灵桥乡对他横眉冷对的样子,隐约,有老人的影子。
    “我来看看舒荷辞职的理由!”老人挥挥拐杖,示意陆晚舟让门。
    “您是?”陆晚舟斜身,让老人进屋。两个黑衣人目送老人进屋后,一左一右把守在门前。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老人环视了下屋子,转过身,面对陆晚舟在房间中央站定:“辛炀能为她辟一方荷塘,你能为他做什么?”
    “爷爷?!”陆晚舟心里莫名涌出这个称呼,并讷讷地喊了出来。
    老人斜了陆晚舟一眼,将眼光撇开,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爷爷,我能给舒荷幸福!”陆晚舟定定地回答。老人的反应印证了陆晚舟的猜测,来人就是舒荷偶尔提过的爷爷。舒荷曾说,她名字里的荷字,是因为爷爷爱莲。
    “‘卷舒开合任天真’,知道这句诗吗?”老人背对着陆晚舟问。话语简单利落却能字字刺入人心。
    “知道,李商隐的《赠荷花》——舒荷的名字。”陆晚舟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给她的幸福,就是任由她‘天真’地退到这僻壤之地?!”老人的话语,带了一针见血的尖锐。
    “爷爷!”陆晚舟心里一痛:“请给我弥补的机会!”
    “我们舒家,从来就不稀罕弥补!”老人的话语清冷冷地飘来,如薄如纸的刀片,直逼人的咽喉。
    “爷爷!”陆晚舟呼吸一窒:“舒荷,她心里有我!我爱她!”
    “不,是她爱你!”老人悠悠的声线染着深深的疼惜。他的孙女儿怕家人知道会担心她,其实孙女儿最担心的,是眼前这个还算沉稳睿智的人事业受损!舒家要知道些什么,不过是分分秒秒的事。三年多前,他任由孙女儿避到越溪这样僻远之处,除了因为有辛炀在这里,还因为他认为一个人的成长,必须经历磨难,必须自己在磨难中站起来。感情如此,事业也如此。
    他舒家护儿女,不是护在温室里娇惯,而是要放到风雨里历练。只是他的傻孙女,同一个坑,还要跳第二次!
    “爷爷!我也爱她!以后,将来!”老人说舒荷爱他的话语没有让陆晚舟愉悦,而是让他感觉沉痛沉重,为舒荷痛,为自己痛,为他们错失的时光痛。
    老人不语。缓缓转身面对陆晚舟,眯起眼眸,直视陆晚舟的双眼。
    陆晚舟也不语,坦坦荡荡地接住老人带着剖析的审视。他爱舒荷,爱他的妻子舒荷。很早就爱了,以后、将来,会更爱!
    “别告诉九儿我来过!”良久,老人收回目光,轻杵了下拐杖,抬步离开。临出门,留了句舒望和辛炀说过的类似的话:机会只有一次!
    老人离开的第二天中午,舒荷说,辞职报告批下来了。
    正在吃饭的小悦溪抢先问了陆晚舟想问的话:“妈妈,我们要离开这里去爸爸家了吗?”
    舒荷垂着头,用鼻音回答:“嗯。看你爸爸的安排。”
    陆晚舟扬眉:“小溪,不是回爸爸家,是回我们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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