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

舒荷要带走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小小的行李包都还显得宽松。
    陆晚舟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舒荷手中轻飘飘的行李包，闪着琉璃之光的眸色悄悄黯下去。以前他们搬家，一个小物件，舒荷都能说出一串关于它的来历，都会小心包好带走。那时他的感概是，他们简陋的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沉甸甸的故事？舒荷小小的脑袋，如何能装得下那么多的记忆？
    那些故事和记忆，舒荷软软道来时，都让人感到犹如冬日有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舒服至极。以至于后来的搬家，他故意拆开舒荷封好了的纸箱，故意嫌弃地说这样不用带、那样该丢弃。然后，等着舒荷急急地跑过来，告诉他一大堆不能不带走的理由。当时，他只喜欢舒荷喋喋不休时那种软软的、糯糯的、柔柔的感觉。舒荷走后，他才渐渐明白，舒荷的不愿意丢弃那些小物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就只有一个——与一个叫陆晚舟的人有关。
    他在经济条件极其拮据时偶尔添置的一些简单小摆件，舒荷都如宝贝般珍藏着。可她离开时，将一切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让他在那个家里，连她存在过的一丝痕迹都找不到。那时的舒荷，硬生生地格式化了他们所有的过往。
    在越溪遇到舒荷，他心存幻想，希望舒荷将她曾经宝贝着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可是，这里，比酒店还清冷！
    “嫂子，要搬那些东西？”将陆晚舟和小悦溪的行李箱提下楼回转上来的王明抱着一个大纸箱问。
    “不了。”舒荷牵上悦溪的手：“走吧！”
    “那，那我帮你提包！”王明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提过舒荷的行李包，抢先出了门。
    “妈妈，我们以后还要回来吗？”小女孩疑惑地问。爸爸说他们要搬家，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和电视里说的搬家一点都不一样。妈妈拿的东西太少了，她害怕妈妈将她送到爸爸家后，会丢下她自己回来。
    “不回来了！”舒荷幽幽地回答。越溪，没有让她再回来的理由。当年，越溪恰巧是C市干部交流帮扶的县市之一，而恰巧辛炀在这里。否则，大伯也不会同意她来。可谁知，这里，竟然会恰巧是宋娇的家乡！
    “可妈妈衣柜里的衣服都没拿完。”小女孩仰着脸问。舒荷除了收拾内衣裤，就仅带走了辛竹给她买的那条藕色长裙。
    “小溪不喜欢妈妈穿新衣服吗？”舒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浅笑着反问。这里的家具电器，都是单位配置的。至于她的衣物书籍等等，数量不多，她已经安排秘书杨艳整理当旧物捐赠了。
    “和那条裙子一样漂亮的吗？”小女孩天真无邪地问。
    “是啊！”舒荷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尖：“到时小溪帮妈妈选！”
    “嗯！”小女孩点点头：“让爸爸付钱！”
    舒荷勾勾嘴角，正要说自己有钱付，走在身后的陆晚舟突然向了一步，一言不发抱起孩子，越过舒荷就往前走。
    他刚才落在后面，是想看看下舒荷留下了些什么。舒荷的衣柜里依然整整齐齐，她什么都没带，就带了那条裙子！他没记错的话，舒荷衣柜里就只有一条可以称之为漂亮的裙子。那条裙子，是什么“心肝儿”买给她的！
    陆晚舟颀长挺拔的身姿越过舒荷时带来的微风，让舒荷明显感受到他隐忍的怒意。
    舒荷愣住，不知道陆晚舟的怒气从何而来。这段日子，陆晚舟可以说一直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她。不过，陆晚舟这样莫名其妙地生闷气，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好像是第一次。他这孩子似的赌气，让人仍不住想笑。
    “喂，钥匙！”舒荷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个柔美的弧度，冲着陆晚舟的背影喊了出来，关上门追了上去。她得把所有钥匙都放在物管处，杨艳收拾了屋子，钥匙要交给单位的。
    “我有名字！”男人闷声闷气地回答，下楼的步子加快了些，舒荷要小跑着才跟得上。
    “钥匙给我！”舒荷拽住陆晚舟的衣角的时候，小脸泛出红晕，有些微喘。
    陆晚舟凝着那抹红晕，心上一紧，有些闪神，涌出强烈的要吻过去的冲动。若没有怀里的孩子，他真就想立即按心里的念头付诸于行动。
    “口袋里！”陆晚舟困难地撇开目光，斜着身子像舒荷提了提髋关节，示意舒荷自己伸手掏钥匙。
    夏季衣物的布料很薄很软。舒荷的指尖隔着滑软的布料不可避免地触及陆晚舟腿部的时候，两人同时感到有强烈的电流窜过，皆是呼吸窒住了的微微一颤。
    舒荷脸上的红晕熏染开，白皙的脖子漫上了绯色。
    “那条裙子，不许穿！”陆晚舟压着心尖的悸动，咬着唇说。
    “我被狗咬过，留了疤，不适合穿露肩的衣裙！”舒荷抓紧钥匙抽出手，淡淡的声线带着些不平稳的气息。
    “舒荷！”陆晚舟蹙眉恼怒，却又怕惊了身边人似的压着声音，原就极具磁性的嗓音因被压得沉哑而更具男性魅力：“不能穿干嘛只带了它？”
    舒荷心尖又是微微一颤，嘴上仍然撑着强：“因为买衣服的人特殊！”
    “陆太太！你姓陆！”陆晚舟狠狠地睨向舒荷，语气里，也带了充满宠溺的狠劲。若不是抱着孩子，他一定已经用行动告诉眼前这个嘴硬的人她到底是谁的人、姓什么、只能穿谁买的衣服！
    她不是说他是狗吗？狗的独门绝技就是“咬”！他狠狠地咬她的嘴，看她还怎么说那些另他添堵的话！
    “我姓舒，名荷！”舒荷点点脚尖，抿抿唇，转身走向楼口门卫处。
    陆晚舟眼尖地发现，舒荷转身的那一瞬，嘴角，有个弯弯的、柔柔的、好看得让人暖心的弧度。
    护着怀中小女孩的后腰，陆晚舟在悦溪发顶轻轻落下一吻：“我们回家，先给你妈妈买漂亮衣服！”
    陆氏后勤部副部长办公室，副总经理冯立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
    “这几个项目，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冯立将一个文件夹推到翘着腿欣赏自己漂亮指甲的宋娇面前。
    “我不明白你说些什么！”宋娇伸展着自己的芊芊玉指，眼皮都不抬一下：“我现在闲人一个，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动陆氏的项目？”
    “娇娇，对我，你需要这样说吗？”冯立的手指在文件夹上用劲敲了敲：“这几个项目，是你出面拿下的。别人说些什么，你一点都没听到？”
    “啪！”宋娇一掌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你调查我？”
    冯立偏偏头，避开宋娇的视线，没有回话。他不是调查，而是无意间碰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手上有权力。
    “能拿下项目，那是我的本事！”宋娇傲慢地扬了扬下巴：“能帮他，能帮陆氏，能得到老太婆的认可，我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他根本不需要？”冯立蹙紧了眉头，眼里全是心疼。
    “他不需要，干嘛要拼打出新陆氏？”宋娇嗤鼻：“哪个男人没有事业上的野心？不希望扩大自己的版图？你不是说，舒荷以前也尽心竭力地帮他吗？”
    “舒荷，她不会这样帮......”冯立喃喃。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怎样帮？”宋娇蔑笑：“要不，她如何能有孕？晚舟可不承认那孩子是他的！”
    “那孩子真是他们的，很可爱的女孩儿。他们一家三口就要回来了。”冯立浮现出陆晚舟特助手里的照片。特助根据陆晚舟的指示去办理有关户籍手续，他恰好碰到，随便问了一句，特助热心地将手里的资料都给他看了，还感叹陆晚舟将妻女保护得真深，隐婚、有个女儿到三岁才公布。冯立简单翻了那些医学证明，印象最深的是那小女孩笑得涩涩的样子，那女孩儿真漂亮得惹人怜爱。
    “什么？”宋娇变了脸色：“你不是说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吗？那孩子当年不是没保住吗？舒荷不是一直单身吗？”
    “舒荷骗过了所有人！”特助手里在他看资料的时候多了一句嘴：总经理夫人真强悍，因为没时间照顾，居然将孩子寄养在福利院。冯立对这句话的理解是：舒荷不想让人知道她有孩子，特别是不想让陆晚舟知道。
    舒荷的离开，他是除了陆晚舟夫妇之外唯一知道原因的一个人，那还是陆晚舟醉酒后无意吐出来的。烂醉的陆晚舟死死抓住他的领口，一个劲地问舒荷为什么要有别人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开。他那时除了震惊，压根不相信舒荷会怀别人的孩子。而特助手里的资料，确实证明了他当时的不相信。
    “孩子真是晚舟的？”宋娇跌坐到椅子上，眼神深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详尽的医学资料。我亲眼看过。”冯立盯着宋娇的双眼：“娇娇，放手吧！他已经不是大学时的他！”
    “不！”宋娇咬牙：“他不是默认我是他的未婚妻吗？他不是出资建设越溪酒店吗？他不是亲自考察三木河项目吗？舒荷，只不过是因为有一个孩子而已！”冯立说他看过医学资料，那孩子真的应该是陆晚舟的了。因为老太太说过，看重孩子血缘鉴定。否则，三年前，她也不用去一趟越溪。越溪第一医院的产科主任，是她的远房表姨，要做什么好安排。而且，舒荷在越溪，可以让她看到陆晚舟对自己的呵护。
    “娇娇......”冯立叹息，没有将陆晚舟那晚在越溪对他说的话说出来，也没有吐出越溪酒店及三木河项目真正的投资者，是自己。
    “公司不是有人说总经理迫于家庭压力才去接他弃之于穷乡僻壤的糟糠妻吗？”宋娇笑的妖娆：“你说，是红颜知己分量重，还是母凭子贵的下堂妻分量重？”
    “娇娇，你这是何必？你明知不是这样！”冯立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提高了些声音，拧紧了眉头。他们三人，从高中一直走到现在，或者说，他一直默默地跟在她和陆晚舟的身后走到现在，自己对她情意比陆晚舟对她的深对她的厚，她怎么就看不到自己呢？
    “冯立，就是这样！”宋娇满眼是坚决的笃定：“这三年多，他身边只有我！舒荷以前会离开，以后也同样会离开！”
    “娇娇，你以前，是不是做了些什么？”冯立试探着问。有一晚，他替代别人进了一个的房间，漆黑中，他异常的兴奋异常的激烈，身下的人，也是千般迎合万般享受。可是，第二天醒来，房间里只有自己。他进入房间内后，前后喝过两杯水。一杯，令他亢奋；一杯，让他沉睡。
    后来，他听陆晚舟悔恨地提到受药物控制的某一晚。他旁敲侧击，根据点点线索暗中推算，陆晚舟的那一晚，与自己和宋娇的那一晚时间重合。他曾短暂疑惑，但又完全能肯定，虽然那晚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就是断定，承欢的人，就是宋娇。是他亲眼看见宋娇进那个房间，不然，他也不会花钱取代她雇来的人进去。一进去，就有人无声地送来一杯水。端杯人的气息他熟悉，否则，他不会喝。而喝了之后，就是全身抑制不住的燥热和必须找到宣泄出口的急迫。
    舒荷离开的真是原因，是他告诉宋娇的。但他和宋娇说的时候，宋娇却好像早已知晓了一切......
    “我需要做什么？”宋娇轻慢地扬扬嘴角，目光扫了扫桌上的文件夹：“我什么也没做。但晚舟他会发现，他需要我！”
    “真是你？”冯立吃惊地盯着宋娇：“你知不知道，我们创业的时候，有多苦多难？！”
    “知道！你不是早就告诉过我吗？”宋娇不以为然地轻笑着。
    “那你还这样？！你不是爱他吗？”冯立不相信地喝问了出来。
    “所以，要让他知道我的重要。”宋娇媚笑着转动了下眼珠：“这事，真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授意的。但是，我能扭转局面。不过，”宋娇拖长的尾音：“要看他的诚意或者，舒荷的表现！再或者，老太太的一句话！”
    “你以为这样可以威胁到他吗？当年，他一样一无所有！”冯立睁圆了双目：陆晚舟的成功，离不开舒荷暗中的支持，但舒荷丢下离婚协议离去，不曾拿走一分一厘。宋娇大势宣扬对陆晚舟的爱，却在爱而不得时，要损坏他的事业！
    “当年他怎样折腾，对老陆氏没有影响。”宋娇又开始欣赏自己的指甲：“现在，老太太不准，她要保陆氏！”
    冯立无言。定定地看着宋娇精致娇艳的脸，缓缓收回文件夹，终于，转身走开。
    王明的车上，舒荷接到哥哥舒望的电话。
    “回C市了？”舒望懒懒地问。
    “嗯，在路上。”舒荷往窗边靠了靠，手机贴紧耳朵，讲话的声音也很低。
    “和你说一声，你那份聘礼，保值危险。”舒望的声音也很低。
    “什么意思？”舒荷心里一凝，各种猜测一齐涌上心头：“你......”
    “舒小九，你可以再笨一点！”舒望用手指敲了敲话筒，像在敲舒荷的头：“你真以为家里什么都不知道？家里任由着你在越溪，只是不想看到你强颜欢笑罢了！我们若要动手，会等到现在？他小小的陆氏，也就你一门心思地护着！我们可是连动动手指都不屑！”
    “哥！”舒荷抬手压着自己的额角：“你就明说，不可以吗？”哥哥如此贬低陆晚舟的事业，她心里非常抵触。
    “你不是要去当什么破董事长吗？还不赶快让自己聪明些？”舒望凉凉的语气满是讽刺：“不过也好，你玩完了陆氏，也该锻炼出来了。等你将脑袋磨灵光了，正好可以接手外公的林氏。林氏也是主营餐饮，正好和你宝贝的陆氏相同。”
    “哥！”舒荷咬着牙喊：“要帮不帮，不帮拉倒！”
    “舒小九，怎么就没看到你因其他的事急过？”舒望讥笑：“罢了，看在你是我妹妹，更看在你傻的份上，我给你递个点：C市班子调整，有人受了举报，担心自己位置不稳。据悉，该人红颜知己较多。”
    “哥！”舒荷喊了一声，还要说什么，舒望那边早切了线，电话里只有嘟嘟嘟的声音。
    “哥哥的电话？”抱着熟睡中孩子的陆晚舟睨着舒荷问。舒荷避开他接电话的动作让他很不舒服。
    “嗯！”舒荷应了一声，眸光飘向远处。
    “说了什么？”陆晚舟沉着声。他最不喜欢舒荷眼神没有焦距飘向远处的样子，这个样子的舒荷让他觉得舒荷的心也飘远了。
    “没说什么！”舒荷淡淡地应答，头脑里在细细琢磨哥哥刚才的话。
    “是吗？”陆晚舟凝望着舒荷的侧脸，用鼻音哼出两个字。舒望的电话明显让舒荷生气，可她不愿跟自己说。他是她的丈夫，她有情绪却不愿意告诉他！
    “公司项目部负责人是女生的吗？”舒荷突然蹙着眉头问。
    “嗯？”陆晚舟愣了一下，才转过弯来，如实回答：“原来是宋娇，前先日子奶奶将她调到后勤部了。”
    “是吗？”舒荷也用鼻音哼着，睨了陆晚舟一眼，眼光又飘向不知名的远处。
    “她任项目部部长，是冯立考察考核的。”陆晚舟被舒荷的鼻音弄得极不自在，立即解释。
    “嗯，任人唯贤！”舒荷正经八百地点点头。可她越是这样，陆晚舟越摸不着头脑。舒荷这是在赞赏他，还是在嘲讽他？
    “陆太太，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舒荷似很诧异陆晚舟的问话，转头看向陆晚舟时，眉头拧得紧紧的。
    “陆太太，有话直说！”陆晚舟不傻，他才不相信舒荷表达的，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做项目部部长，几年了？”舒荷正色问。
    “两年多了。冯立的提议，她自己，能力也不错。”陆晚舟也正色回答。
    “也是，海外深造过的人，没有能力说不过去。”舒荷再次点头：“把你的助理让给我，调她给你当贴身秘书。”
    “什么意思？”陆晚舟的头脑这次真是转不过弯了。
    “意思就是不能埋没有能力的人！”舒荷笑笑：“她需要这个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