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

第21章


  给坚明一说,淑文又看到了希望,她开始觉得一切的忧虑、不满,都是多余的。
  他们在饭后,又到游乐场去逛了一会儿,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
  淑文对生活的要求,一向要比坚明高,坚明满足的,淑文却感到缺乏,衣食住行都勉强过得去,不过是最低的水准,淑文除了这些,还希望有一点享受。
  淑文的家境不错,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亲又一直赚得到钱,难免娇纵一点,一嫁到刘家,像是贬了值似的,这种情形一过四年,当然不高兴。
  坚明也了解到这一点,故此他对淑文是一直容忍的。
  回到家里,小明没过一会便睡着了。
  淑文刚脱了鞋子,电话铃便响了。
  唐初正!淑文跳了起来,一定是他!
  她拿起听筒,“喂?”
  “淑文,你睡了没有?”果然是唐初正。
  “没有。”淑文说:“我们也是刚回到家。”
  “坚明在吗?”他问。
  “ 在。”淑文说。
  “那好极了,你告诉坚明,我们后天一块吃饭,我会再通知你们的,现在晚了,不打扰你们,替我问坚明好,再见。”唐初正一说完,又挂了电话,他好像非常忙的样子。
  “谁?”坚明问:“这么晚还有电话来?”
  “唐初正。”淑文说:“他回来了。”
  “谁?”坚明一问:“他?”
  “是。他说后天与我们一起吃饭。”淑文说。
  “他为什么不与我谈谈?我们有四五年不见了!”坚明很兴奋。
  “后天你们不是可以谈个够了吗?”淑文说。
  “你刚才好像没有什么惊奇的感觉。”坚明疑惑地道。
  “他黄昏已经来过电话了,那时他还在飞机场。”
  “哦,原来如此,你应该早点提起。”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现在你不是知道了?”
  “唐初正是我的老朋友。”坚明笑道:“我们昨天才谈起过他,这些年来,他一只字也没有寄给我们,但是一回来,却又跟我们聊络上了。”
  “看你,好像很开心似的。”
  “当然,”坚明说:“我们的朋友又不多。”
  “坚明,说正经的,明天我们就把小明送到你妈那儿去住几天吧。”淑文说。
  “为什么又急了起来?”坚明问。
  “没有什么,我想耳根清静点,小明越来越烦,我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打理他。”淑文随便想了几个理由。
  “好吧,我明天下班便把他带过去。”
  “唔,现在睡吧。”淑文说。
  第二天淑文把家里布置了一下,置了几枝蔓花,插上了,倒也觉得香。淑文一向觉得家里是不错的了,简单、洁净,小小的单位,地板倒也是柚木的,但是一想到唐初正要来,不知怎么的,就嫌这家不够豪华了。
  况且冰箱搁在客厅里,也差劲得很,离大方太远了。两个房间又那么小,家具也是粗货。任何人一走进这屋子,便会知道主人不算怎么富裕,过得去就是了。
  淑文趁着一个空的下午,将小小的房子左看右看的,尽了她的力使这个家看上去更漂亮。她好像记起来了,唐初正家里面才好呢,他住九龙塘。
  淑文奇怪为什么好久以前,她没注意到这一点。一切生活还过得去的少女,都不太重视物质,直到嫁了人,辛辛苦苦,不过维持得如此的时候,才会忽然想起来,如果当初……会有多好。
  淑文这么想着,但是她却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爱情当然要比物质重要得多。
  淑文又记起唐宅墙内的紫藤花,墙外火红的影树,比起那种够气派的住宅,再豪华的大厦,也给吓了下去,不要说是这一幢了。
  淑文怔怔的,她把四年前的事全想起来了。
  她像是又看到了唐家对她极好的老佣人,雪白的真丝唐装衫裤,碧绿的翡翠戒子,唐家真有钱,而……而坚明却太寒酸了。
  假如她当初嫁了给唐初正,现在的小明怕专门有一个佣人带他了吧?
  淑文又警告自己,如果她嫁的是唐初正,根本不会生下小明,而是另外的一个孩子。这种想法都是不对的,既然已经是刘坚明太太了,就应该一辈子忍受下去。
  坚明本人倒没有什么,只是他那一门子穷亲戚,拖大带小,撩拨是非的,实在太烦太讨厌了。
  淑文无聊的站起来,放好了沙发座垫,这几天她一直心思不属,心中纳闷,要特别找出一个使她不快乐的原因,又寻不出来。
  总之每天都是这样,上学、放学、改簿子、看小明、买菜、煮饭、洗衣服、扫地方。四年有差不多二千天了,每天都做这些无关重要的粗工作,真是神仙都会不耐项。
  淑文又坐了下来。
  她想,她并不介意厨房娘姨,带孩子,只是做了这些,就别叫她再去教书赚钱,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况且赚来的薪水,也全部贴补到家用里去,根本没花到多少。
  这个年头,做女人是越来越苦了。
  气人的是,刘家还以为她在享坚明的福,并不晓得她出钱又出力,已经熬了四年了。坚明呢,被他母亲说上几句,有时候也会摆出一付自经为是的样子来……
  这一切一切淑文都不愿意想下去。
  她的错误不是在嫁了坚明,坚明是好人。淑文不该早婚才是真的,她的心理与能力都未有足够应付两个人共同生活引起的烦恼,所以才引起了现在的怨气冲天。
  坚明听淑文的话,把小明带去给他母亲照顾,祖母看见孙子,总是高兴的,对媳妇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
  小明去了以后,淑文心头一阵松,那天晚上,她以为自己总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不必心惊肉跳,分分钟准备跳起来替小明盖被,喂水的了。
  坚明起初也显得开心,他们在商量请唐初正吃饭的事。
  坚明说:“应该由我们请客的,他那么远来,我们替他接风,也不枉朋友一场。”
  “这一顿饭,要吃多少钱?”淑文问他。
  “最多几十块钱。”坚明说。
  “我没有几十块钱。”
  “我出好了。”坚明笑着拍拍胸口。
  “哼,到了月尾,不够又问我借,借了呢,也不见还。上次你母亲生日,硬生生在我这里借了一百块去,哼。你老娘笑得眉开眼花,只道儿子孝顺,却不料出钱可是我这个眼中钉媳妇!”
  坚明尴尬了,“这……”
  “不是我不够大方,我老做这种笨事,有谁见我情了?你妈、你姊姊,还都嫌我不够三跪九叩,三从四德呢!”淑文的脸色渐渐黯了下来。
  “淑文,我们讲请客的事,怎么又拖到这里来了呢?”
  “不提你们还会以为我注定是瘟生,任你们欺侮也没敢出半句声!”
  坚明有点不快。
  “怎么?讲错了?”淑文火气大了起来,“我嫁给你,受过你们刘家什么聘礼?!现在居然给我做规矩?动不动便板面孔?别给面色我看,我红黄蓝白黑都见过!”
  “给面色人看的是你!”坚明忍不住了。
  “你想吵架?”淑文更加眼红,“先把老婆养得舒服点,才发老爷脾气未迟!”
  坚明叹一口气,回到房间去了。
  淑文想想没意思,忽然哭起来。
  别的男人看见女人哭,总会安慰几句,哄哄老婆,小事也就化无了。但是坚明却很特别,他每次看见淑文哭,便是铁青着脸,坐着抽烟,死人也不理。
  淑文越来越心灰意冷。索性擦了一个脸,在沙发上睡了,坚明也不去理她。
  本来好好的一个晚上,也就这样给破坏了。
  淑文第二天起来,坚明已经去了办公,淑文看见自己眼睛肿肿,昨日的气又未消,有什么心情?于是一个电话打到学校去,也不去替学生补习了。
  淑文越想越气,真是自结婚以来,享受是一点也无的,生活都是次等的,苦吃了一箩,还惹得看坚明的面色,想想不知道前生欠了刘家什么,今世要这么的偿还。
  正在这时候,淑文听见电话铃响了,她懒洋洋的拿起接听。
  “淑文?我今天下午五点钟到你们家来怎么样?”唐初正一开口便说。
  “唐,”淑文一直这么叫他的,“你现在有空没有?”
  “现在?在整行李,怎么?”
  “没什么,我没事在家,想出来走走,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淑文轻声的说。
  “淑文,你跟我还讲这种客气话?现在是十点半,我十二点来接你好了,我请吃午饭。”
  淑文感激的道:“唐,你还是老样子。”
  “见了面再说吧,你那儿是九楼吧?你妈说的。”
  “是的,中午见。”淑文挂上电话。
  她心头一阵痛快,好像已经对坚明报复了。
  她还有一个半钟头打扮自己。淑文连忙放热水洗澡,用肥皂好好的擦了一遍,已觉得轻松了不少。
  抹干身体她搽了点香水,在镜子里看着,眼睛还是肿,只好刻意的化妆了一下,敷好一层薄粉,淑文自觉美了不少。淑文平时赶得匆忙,是不化妆的。
  她挑了一件出外穿的裙子,花色鲜艳,更觉得自己青春了不少,看看时间,还有大半个钟头,淑文又拿出皮鞋,细细的抹干净了,在镜子里左顾右盼的,满意了,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等唐初正来。
  四年不见了,她想,不知道唐初正变了没有?
  以前他有一张四四方方的脸,笑起来薄薄的唇,对一个男人来讲,他是够标准的,现在有没有胖、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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