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道理的选择

【五】
    结束问讯后，江秋回到空荡荡的旅馆房间，疲惫的躺倒在床上。
    这时她才真切的认识到——博闻死了。
    突然的，一股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当初追随博闻留下的线索前来时，她从没想过最终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跟博闻最后一次见面还在三年前。
    这次为了博闻的失踪回来，江秋还曾设想过，如果跟三年未见的前男友再次碰面，会是什么情景。
    刑警安排了江秋明天前去认尸，没想到跟博闻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这就是永别了吧。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博闻是被人杀死的。
    悲痛过后，江秋突然想到。会是谁杀了博闻呢？博闻死前的举动很奇怪，他一言不发的失踪，在相片背后留下线索引江秋前来，却在住进旅店时用了假名。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这时江秋才注意到，古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可是很快，她就无暇再顾及这些。
    第二天，江秋确认了那具尸体的身份。
    的确是博闻。
    博闻的尸体自清晨被发现后，就被紧急送往了附近一所医科大学的解剖室。因为是刑事案件，需要解剖尸体以明确死因，尸检报告第二天才能拿到。
    自从确认尸体的身份后，警方就通知了博闻的家人，同时搜查方向全朝着一个方向展开了。
    那之后，江秋再一次被叫去问了话。审讯她的仍旧是那个中年刑警，这一次江秋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林瑞。
    这次江秋明显感觉到，林瑞问的问题要比上次深入得多，不仅是江秋跟博闻之间的关系，就连他们分手后江秋这三年在哪里、做过些什么、有没有再跟博闻见面，这些都被一一问到了，江秋渐渐感觉到了吃力，背上冷汗直冒。
    她总觉得林瑞提的问题，直指某个核心。
    “你跟博闻为什么分手？据调查，当年你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林瑞又问。
    江秋闻言怔住了。
    林瑞似乎不急着让她回答，他继续道：“我们在博闻的行李中还搜出了一件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秋的心跳急促起来：“什么？”
    “毒品。”
    是了，博闻是吸毒的。
    当年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江秋既震惊又伤心。那时博闻哭着对她说，一定会戒掉，不会再沉迷于这种事。可是反反复复的，却始终没有成功。
    江秋不知道有多难，博闻总说忍不住、忍不住。
    后来她终于彻底失望，他们就此分开了。
    之后的三年，他们断了联系，江秋没有任何有关博闻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戒掉毒品。
    现在江秋知道了答案，却已经是在博闻死后了。
    走出警局大门后，江秋突然明白了方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之前林瑞审讯她的时候，她总觉得林瑞提的问题直指向某个核心。
    现在江秋知道了。
    林瑞——刑警们——怀疑杀害博闻的凶手，就是江秋。
    【六】
    第二天出的尸检报告同样令人震惊。
    博闻的直接死因是被锐器敲击后脑导致脑部外伤而死，解剖却发现他体内的多个脏器早已因被毒品侵蚀而衰竭，即使没有这次的事件发生，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
    博闻原本就是将死之人。
    江秋没想到，博闻原来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应该最清楚。这就是他失踪的原因吗？
    也许他只是想在临死前再见江秋一面，才在相片背面留下那样的话，可是到了群鹿山脚的旅店，他又改变了主意，所以他才会用假名登记。
    将死之人的心态原本就是变化多端、不可捉摸的。
    想到那天跟老板打听博闻消息的时候，博闻就在二楼的某个房间，他们只有一层楼的距离，这是他们这三年来最接近的一次。江秋心中大恸，忍不住流下泪来。
    尸检报告出来后，江秋的嫌疑也几乎被洗清了。
    刑警们更倾向于认为，杀害博闻的凶手另有其人。
    博闻生前曾因为毒品欠下许多债，也许有某个债主知道了博闻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担心他无法清还债务，于是追随他来到群鹿山，两人在博闻下榻的房间发生争执，凶手因一时冲动，杀害了博闻。
    旅店二楼某个客人在案发后就失踪了，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现在刑警们坚信，只要找到那个人，凶器和动机就都会水落石出。
    搜查也开始朝着这个方向展开。
    但这一切都已经跟江秋无关了，参加完博闻的葬礼后，江秋就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城市，她这次请假太久，已经再也耽搁不起。
    江秋在自己工作的公司附近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公寓，离开博闻这三年，她就住在这里。回去时很巧，她再次在门口碰见了下楼来的秦瑞。
    “回来了？”秦瑞跟她打招呼：“这次走了很久啊。”
    “是啊。”江秋不欲多说，只是敷衍着答道。
    秦瑞又说：“对了，上次我们去找物管，不是没找到吗？后来我联系上他了，可是你一直没回来，这是他的电话，他说要是再遇上那种情况，只要你打过去，他随时过来处理。”
    是了，江秋想起来了。
    在离开这里的前几天，江秋觉得有可疑人士在她的房门附近转悠，她下班后收到过好几通骚扰电话，接通后对面一直没人说话。房门也被叩响过好几次，可是每次江秋开门，外头却空无一人。
    江秋是独居，这栋公寓又太旧了，许多安保措施都不完善，她觉得这情况有些可怕，因此一直想请物管在她上班不在的时候帮忙多留意一下。有次周六江秋准备去找物管，正好碰见秦瑞，秦瑞听说了这件事，就说也来帮忙，可惜那天他们却没找到人。
    后来出了博闻失踪那件事，江秋急匆匆赶回去，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现在听秦瑞一说，她立即想起来了。
    “太好了，谢谢你。”
    这只是一件于己无关的小事，秦瑞却一直放在心上，江秋心里很感激他。
    或许是因为安全得到了保障，江秋觉得此后几天的日子过得很顺畅，生活也渐渐回到了先前的轨道，平淡且真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她会将博闻淡忘了吧。她的一生还很长，当初以为能一起走到人生尽头的那个人，却在中途退了场，并且那人留下的痕迹，也终将被时间的洪流抹去。
    江秋知道，当她忘记博闻那一天，就是他们真正分别的时候。
    博闻是否早已预料到了这天的到来？所以他不愿意让一切就这样结束。
    江秋重新开始工作的第五天，她下班回家，负责博闻案子的刑警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眼前。
    “放心，我们不是来请你配合调查的。”林瑞说。
    江秋这才注意到，刑警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秦瑞。
    “根据调查我们发现，秦瑞案发当天也在群鹿山，旅馆二楼空着的那间客房里，住着的就是他。”
    那天，秦瑞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带走了。
    【七】
    案件以破竹之势飞速地迎来了终结。
    秦瑞认罪了。
    在他的证词中，他详细叙述了自己的犯案经过，包括他是怎样跟踪博闻来到的群鹿山，怎样跟博闻住进了同一间旅馆，怎样伺机闯进博闻的房间，怎样杀害了博闻，以及在案发后怎样在警方赶来前迅速逃离的旅馆。
    可是最为关键的凶器、动机，秦瑞却只字未提。
    无论刑警怎样审讯，他始终对此一言不发。
    因此迟迟无法结案。
    江秋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完全没想到秦瑞跟博闻之间会有交集，更不明白为什么秦瑞会杀死博闻。
    第二天，江秋收到了秦瑞寄来的快递，是一封信，以及一本相册。
    看见那本相册的时候，江秋的心猛地一跳——那正是在博闻家不见了踪迹的相册，那本载满了她跟博闻回忆的相册。
    相册的封面很厚实，在它尖锐的左上角，有一小块暗褐色的痕迹。
    江秋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什么。
    信的内容很长，江秋一字不落看完了。
    自从我犯案后，心里就有一种预感，自己早晚会被抓住，这种事是瞒不了的。但我还是想拖延一天是一天，不是因为我想逃脱自己犯下的罪孽，而是我想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杀死博闻的那天，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
    罪行也是一时冲动犯下的，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博闻已经死了。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凶器就是那本相册，相册是我从博闻手里夺来的，并且我用它击打博闻的头部，这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但是对于自己做下的这一切，我并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难道从来没有疑惑过，为什么博闻费尽心思在家中留下线索、引你前去群鹿山后，却在登记住宿时用了假名？
    这是自相矛盾的两件事，博闻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杀死他那天，我才知道原因。
    他引你来群鹿山，是因为想要见你。而他使用假名登记，是因为不想让你或者其他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
    因为他见你的目的，是要杀死你。
    所以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他原本打算在杀死你后就离开旅馆的。这样刑警就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在你为了找寻博闻而四处奔走时，我紧跟着你的足迹，住进了同一间旅店。
    是我先发现了博闻的存在，那时你正好出去吃早餐，我本来想继续跟着你的，一开门却发现有个陌生人鬼鬼祟祟的在你房间门口踱着步。我心里疑惑，不禁开始留意起他来。
    越注意我越心惊，只见他手里拿着那本相册，脸色阴沉可怖，因为你不在，他于是重复在自己和你的房间之间往返着。
    我忍无可忍，终于在他又一次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跟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我问。
    他原本背对着我，这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来。
    在看清我的脸之后，他眼中恨意更深，突然他朝我冲了过来，我们就这样扭打在一起。
    我一边狼狈躲闪，一边心想，难道这个人精神不正常？他的表现确实很可疑，就连他瘦弱颓废的身体都不像个正常人。
    “是你！”他大叫道：“跟阿秋在一起的人就是你！”
    过了好几秒钟，我才意识到，他就是博闻。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问：“你知不知道江秋一直在找你，既然你在这里，为什么不早出现来见她，不是你把她引过来的吗？”
    博闻没有回答我，他仍在大叫道：“就是你！阿秋背叛了我，她跟你在一起了！”
    “你在说什么？”
    “那天，我去她工作的城市看她，她跟你在一起，我都看见了！”
    啊，是那时，我跟你一起，为了寻找小区物管而四处奔走的那天。那是我们认识以来，唯一一次走在一起。
    那阵子在你房门附近转悠的可疑人士，也是他吧。
    电光火石间，我都明白了。
    博闻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本来想再去见阿秋一面的，可是她却跟你在一起了。原来她早就忘了我，即使我死了，她的心也不会产生一丝动摇。这样的结果我不要，我宁肯带着她一起走！”
    所以他才要杀死你。失踪、群鹿山……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他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当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中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要阻止博闻。
    即使余生我都必须背负杀人的罪孽。
    我也要阻止他。
    信纸最后一页有大片的留白，就仿佛秦瑞的人生，明明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许多事没有做到，却不得不就这样，戛然而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