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道理的选择

12 足迹(上)


【一】
    跟博闻已有三年未见了。
    听说他失踪的消息是在十天前,江秋立即搭火车回来,四个小时的旅途带来的不是疲劳,反倒是更深的忧虑,这时江秋才明白,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博闻。
    平时她总刻意压抑住自己不去想他,竭尽全力若无其事的生活。她做到了,这三年来,周围的同事、邻居,没一个人知道她曾经有个男朋友。
    可是一听说这件事,她的身体却比她的心更快做出了选择。
    于是江秋知道了,自己还没忘。
    她出门准备搭车时恰巧碰到了住在楼上的秦瑞,秦瑞问她要去哪,江秋回答说去前男友家,秦瑞显得很吃惊。
    江秋知道秦瑞一直喜欢自己,但她现在已顾不上这些。
    她下车回到家,只是丢下行李,就又匆匆出了门。
    江秋直奔隔壁博闻家,他们两家是邻居,她从小跟博闻一起长大,博闻的家她很熟悉,那里简直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家。
    博闻的母亲来开门,江秋劈头就问:“阿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小秋?”博闻的母亲有些惊讶,连忙侧身让江秋进来。“好孩子,你是为了博闻的事回来的?”
    江秋点点头,说:“阿姨,博闻真的失踪了?”
    博闻的母亲脸色一黯:“是啊。”她领着江秋进去博闻的房间,说:“十天前的早上,他说要出门领个快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除了钱包跟手机,他房间里的东西一样未动,我实在想不通他会去哪里。”
    也不会是去了朋友家,毋庸置疑,博闻的母亲一定已经将能联系的人都找了个遍。可是仍旧没能找到一点线索。
    “他真的……什么也没留下吗?”江秋喃喃道。
    博闻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留下江秋一人在博闻的房间里。
    这里跟从前比起来也没太大变化,江秋环顾四周,一股陈旧而熟悉的气息包围住了她,那是掩埋在记忆深处的感觉。
    房间里的东西寥寥无几,书架、衣柜、床头柜……以及靠墙摆着的单人床。三年了,这里的摆设没有发生一丝变化,除却四周弥漫的淡淡灰尘,诉说着光阴的流逝。
    江秋在书架的第二层摸到了一本相册,相册里放着江秋跟博闻大学交往后拍的所有照片。相册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崭新如故。
    同样的相册应该还有一本,过去他们曾一起拍过许多照片,那时真的很开心。记录着那些点点滴滴的另一本现在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江秋将相册一页页仔细翻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翻到中间部分时,一张相片掉了出来。
    江秋俯身拾起它。
    看到相片底部印着的时间时,她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是在她跟博闻升上大四后的开春,快要毕业了,他们想趁着工作前好好游玩一番,于是结伴去了群鹿山。这张照片就是在群鹿山山顶拍的。
    初升的朝阳就在他们身后,阳光将他们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江秋就在一片金色包裹中,她笑得很开心。
    江秋还记得拍完照片后,自己兴奋地对博闻说:“下雪的冬天,这里会更美吧。到那时我们再一起来,好吗?”
    然而,还没等到冬天,他们就分了手。
    一晃三年过去了,江秋现在看着当年的照片,却只能怅然地叹了口气。她准备将相片放回相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写在相片背面的字。
    ——听说今年群鹿山下雪了,可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在身边,记住约定的人只有我吗?
    江秋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二】
    群鹿山不常下雪,温暖的南方常年温度都维持在零度以上。
    但是,今年的冬天很冷,寒潮袭来,群鹿山就在距这里不远的地方,下雪的群鹿山,会是今年吗?
    相册表面很干净,说明博闻最近一段时间才翻动过它。这句话,会是他失踪前留下的吗?
    江秋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或者,博闻就是去了群鹿山。
    她没有将这一发现告诉任何人,一来因为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想让博闻的家人空欢喜一场。二来是她的私心,她以为那是博闻留给她一人的暗号。
    下雪的时候再来群鹿山——那是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约定。博闻在他们的合影背面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是写给她一个人看的。
    江秋决定独自前往群鹿山。
    母亲看着她收拾行李的举动,惊讶的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博闻回来的,怎么刚回来,反倒又要离开呢。”
    江秋不做任何解释,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我走了。”
    她买了去往群鹿山的车票。
    坐在火车上,江秋看着窗外一道道从眼前流逝的风景,心想,十天前博闻眼中看到的,是跟她一样的景象吗?
    为什么博闻要不告而别呢?为什么他要在相片背面留下那样一句话?假如他真的是去了群鹿山,为什么这十天来丝毫不跟家里联系?
    明明抓住了博闻留下的足迹,此刻江秋的心里却更加迷惑了。
    下了车,天色渐晚,山脚的空气更冷,江秋立即感受到一阵阵寒气将自己包围起来。她跺跺脚,朝着附近一家旅馆走去——三年前,她跟博闻也是住在这家店。
    店的门面小,客人也少。
    江秋靠在柜台,问老板:“这里下雪了吗?”
    老板是个和气的中年妇女,闻言笑了:“山脚没有,山上断断续续下了好多天了,地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所以这阵子来的客人格外多,都是来看雪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些游客大多住在山顶的旅馆里,山脚没什么人停留的。”
    她是在解释自己店里客人稀少的原因。
    江秋却全然不在意,她急急问道:“去年跟前年呢?也下雪了吗?”
    老板说:“没有啊。这边下一次雪不容易,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记得上一次下雪还在五六年前吧。”
    果然是这样!
    博闻留在相片背面的话,就是今年写的。他失踪后,一定来过这里!
    江秋的心跳急促起来,她颤抖着问:“前几天有没有一个名叫博闻的人,住在这里?”
    她坚信,如果是为了履行约定、重拾他们曾经的记忆,博闻一定会住在他们当年住过的旅馆里。
    老板狐疑的看了江秋一眼,但还是翻出登记本,查找起来。
    半晌,她耸耸肩,回答:
    “没有。”
    【三】
    “没有。”老板耸耸肩:“最近的记录里都查不到这个名字。”
    江秋的心猛地朝下沉去。
    已经到了这里,线索却突兀地中断了。
    是她意会错了吗?她以为是博闻刻意留下这些信息,引她追随他的脚步而来,她以为博闻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只能跟她分享。
    她满怀希望前来,却扑了个空。
    “你还住店吗?”老板在一旁问。
    江秋突然又鼓起了勇气。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群鹿山确实下了雪,不会错的,这十天里博闻一定来过这里。
    她点点头,在登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秋的房间在二楼走廊最靠里的一间,老板将钥匙交给她,她进房间放下行李,就又出了门,打算吃个晚饭。
    这真的是一间小旅店,江秋发现,二楼其实统共就只有六间房,除去她自己住的一间,以及一间储物室,还有三间房在使用中,一楼很大一部分被用做了大厅,剩余的三间房被老板一家占据了。
    因此算起来,旅店已经处于快要客满的状态。
    在旅店休息一晚后,江秋恢复了点精神,她推门出去,发现二楼唯一空着的那间房已经住进了客人,也许是在昨晚或者今天入住的吧。
    问过老板、得知新入住的客人并不是博闻后,江秋强忍住心中的失望,走出旅店准备吃饭。
    景点的东西都很贵,江秋草草吃过早饭,就又踱步回了旅店。
    正在这时,远远地,她看见旅店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她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突然涌现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
    旁边的人在喧闹中大声说:“里面有个人死了!”
    江秋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可不是么,只见门口拉起了一条条代表禁止进入的黄色警戒线,身穿制服的刑警在旅店里走来走去,人人面容肃穆,空气仿佛都被凝固般沉重。
    江秋想要进去,却被一名刑警拦在了外面。江秋正要解释,这时旅店老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这位是在这里住宿的客人。”
    托这句话的福,江秋才得以顺利进去旅店。
    进门后一楼就是大厅,江秋发现除去老板,角落里还站了两个人。这两人一个是四十出头、戴着眼镜的成熟男士,另一个则像二十来岁的大学男生,即使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中,也显得青春开朗。江秋猜测他们应该就是跟她同住二楼的另两个房客。
    江秋走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这时老板被一个年轻刑警叫进了旁边的房间问话,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轮到他们了吧。
    这家旅店原本的客人应当有五个,现在身在客厅的只有三人,除去死去的那个人,还有一个客人……去了哪里呢?来了这么多刑警,难道这是一起刑事案件?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正在江秋胡思乱想之际,身旁的年轻男生说话了,江秋连忙紧接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轻男生耸耸肩,说:“之前你不在店里吧?就在早晨八点来钟的时候,从二楼某个房间传来好大一声响动,这家旅店很旧了,隔音设施什么的也不好,当时店里的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大家连忙奔向发生动静的房间,凑近了一看,果然出事了——住在里面的房客就倒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身下一滩都是血……”
    江秋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这种电视剧般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正在怔忡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江秋是哪位?”
    是之前带老板去问话的刑警。
    等到江秋站出来后,刑警对剩下的两人说:“你们可以先去休息了。”
    那一刻,对于刑警独独找自己前去问话这件事,江秋心中无端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四】
    江秋跟在刑警身后,进了那间被用来充当临时审讯室的房间。
    进去一看,正对门的地方放置了一张书桌,书桌后坐了一个中年刑警,旅店的老板就站在一旁,加上江秋跟带她进来的年轻刑警,房间里一共四个人。
    中年刑警示意江秋在他正对面的位置坐下,他们之间隔着那张书桌,江秋觉得这样子像极了监狱里被审问的犯人,她有些忐忑,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中年刑警开始问话,年轻刑警在一旁做着笔录。
    起初问的都是些基本问题,江秋如实交代了自己的姓名、年龄、住址等信息。中年刑警又问:“你为什么到群鹿山来?”
    江秋犹豫了一瞬间,说:“我……我听说这里下雪了,我是来旅游的。”
    “但是老板说,你曾跟她打探某个人的消息。”
    江秋下意识看向站在旁边的老板,老板似是有些心虚,立即移开了视线。
    既然隐瞒不了,江秋只得承认了:“我是来这里找人的。”她简略说了博闻的离奇失踪,以及自己的寻人路线。
    原以为这个问题就此结束了,中年刑警却继续问道:“意思是,你觉得博闻有很大的可能会出现在这间旅店里?”
    “我只是这样推测,”江秋说:“警官,我不明白,这件事跟这里发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一直穷追不舍呢?
    中年刑警停顿了好几秒钟,才缓缓说:“今天傍晚时分死在旅店的人,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博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年刑警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江秋身上,似是在观察她的反应。而江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忍不住大叫道:“你说什么?”
    死的那个人,是博闻。
    博闻死了?
    可是……“他不应该在这里啊!”老板明明说过,登记本上没有他的名字。
    “博闻似乎是用了假名登记。”中年刑警说:“这件旅馆规模很小,在登记住宿时蒙混过去是很容易的事,一直到我们刚刚搜查案发现场,找到死者的身份证,跟老板核实后才知道,他用的是假名。”
    怎么会这样?
    “但是为求慎重,我们还是决定,由你来进行认尸。”
    认尸?去见博闻的尸体……
    不等江秋自冲击中回神,刑警又连番问道:“你刚刚说,博闻从家中失踪已有十来天了,事实上,他是主动消失的。他为什么要偷偷来群鹿山,又为什么要隐瞒姓名住在这间小旅馆里?对此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刑警的话像连珠炮弹般击向她。
    江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刑警单单找她前来问话,他们一定是从老板口中知道了她曾打听博闻消息的事。
    博闻的死是他杀。
    而她作为案件的重要关系人,根本逃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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