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阅读

第15章


现在这一片土地成为充满希望的花园,贪婪又来染指,情况就又不同了。虽然情况变化,但劳森的"伙伴精神"永远给人以鼓舞和安慰。 
  
  从墓地出来,我们到了悉尼艺术馆,在那里用午餐。这时我想到昨天的午餐。昨天中午我们在一家叫颐和园的中国餐馆里。同席的朋友有澳大利亚理事会①文学局负责人考斯蒂根博士。他是个很有修养、博学而沉静的人。我初到悉尼,在悉尼笔会主席克伦先生欢迎我的家宴上,他也曾出席并讲话。这时他送我一本澳大利亚儿童作品,是把各地区、各民族的许多孩子的作文收在一起编印的。装潢、印刷都很精美,然而最美的是那些孩子的天真的、充满向往的心和话语了,有文法拼法错误都照原样不改,益发显出孩子的本色。从这里,会有伟大的文学家成长起来吧。考斯蒂根博士还安排同席的两位女士饭后陪我参观文学局,也很有意思。 
  
  这次午餐时,第一次遇见了克里斯朵夫·考希(Christopher Koch )。他的长篇小说《 艰危一年 
》描写一九六五年在雅加达的动乱生活,那一年苏加诺下台,几乎有五十万人丧生。英国著名作家安东尼·伯吉斯评论说:书中比利·克万这个人,是近年来小说中最值得记住的人物之一。除了这本畅销、扬名的书外,考希还有两本小说:《 
岛上少年 》和《 越过海上的墙 
》,想来都和他所居住的塔斯马尼亚岛上生活有关。应该一提的是,考希崇敬两个中国人。一位是白居易。他通过亚瑟·维利的翻译读了许多中国诗,他最喜欢白居易。在《 
艰危一年 》的扉页上,考希引用了白居易的诗。林庚先生帮助我查到诗的原句。那是《 缚戎人 
》的最后四句:"缚戎人,戎人之中我苦辛,自古此冤应未有,汉心汉语吐蕃身!"另一位是何其芳。他读过其芳同志的《 梦中之路 
》。我自己一直敬佩其芳同志的文章学问、品格修养,常以为像他那样德才兼备,而且在德才两个领域里又都很全面的人,世上不是很多。考希的谈话使我感到安慰。可见桃李无言,自然会有通往的路。考希说他即将到中国来,希望见到何夫人。后来我在北京又遇见他和诗人哈斯拉克 
( Nicholas Hasluck ) 和报告文学家、评论家安德逊 ( Hugh Anderson ) 
两位朋友。因时间匆促,考希没有来得及见到何其芳的夫人牟决鸣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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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我的澳大利亚文学日(5)         
  很快便到了此行的最后一个夜晚,薄暮时分,瑙玛和我来到悉尼歌剧院。曲折的海湾在暮色中显出一条条明亮的灯光,形成好看的曲线。歌剧院的大贝壳屋顶在我头上张开,我尽力昂头又昂头。这贝壳中,不是孕育着艺术的珠宝吗?那满蕴着风力的帆,不是想在艺术中探寻真和美吗?我凭栏凝望几十级也许是几百级台阶下的海水,海水宽阔而平静,反射出淡淡的光。我的心也充满了平静而又宽阔的欣喜。虽然还没有欣赏在这建筑中表演的艺术,我已经为这建筑本身的艺术感动了。 
  
  我们走进了歌剧院的餐厅。这餐厅三面都是落地的玻璃。我和主人们周旋谈笑,坐下来时,忽然迎面扑来一个灯火通明的悉尼,使得我眼花缭乱。璀璨的灯光画出了悉尼的一个个建筑的轮廓,好一幅豪华的夜景!在这明亮的灯火后面,每一个房间里,人们感觉到什么,又在思索着什么。他们常常是快活的,唱歌、聊天、冲浪、野宴……。他们也有无穷的苦恼,罢工、失业、疾病、酗酒……。 
  
  我还懂得很少。只对眼前一同吃饭的朋友,似乎还略知一二。梅卓琳是我们熟悉的。她曾获中国哲学和中国历史方面的博士学位,现是澳中理事会执行主席。前些时在堪培拉中国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上,大家都称赞她为中澳友好做出的贡献。在我访澳前,她读了《 
三生石 》,并写出了英文提要分送各地,可见她的细致周到。前面提到的考斯蒂根和夫人,这时正高兴地翻看我送给他们的《 中国文学 》英文版,寻找着《 弦上的梦 》。  
 
  我想介绍一下另一位在座的澳大利亚著名作家托马斯·基尼利 ( Thomas Keneally 
)。上次到悉尼,他曾请我吃饭,这次又是老相识了。据说澳洲只有两位作家能靠稿费为生,一位是怀特,一位便是基尼利。我在各处旅行,听到谈论最多的除怀特外,就是基尼利。在昆士兰州,有一位女作家曾热情推荐他的小说《 
带来百灵鸟和英雄 》( Bring Larks and Heroes 
),在墨尔本,一位讲明史的大学教师也称赞他的才情。这位朋友说,他的有些作品显然是为了挣钱,那也难怪,不如此他何以为生?但他并不只是为了挣钱。这位朋友相信他会写出真正最好的作品,超过他已出版的所有的书。 
  
  基尼利即席为我开出他的著作目录。最新的一部《 次等王国 》( The Cat-Rate Kingdom ) 
初次见面时他已送给我。那书前作者的话中写道:"这小说不是真人真事。如果有些线索有所指,作者希望它们和任何个人私事无关,而是关系到澳大利亚灵魂的特征。"   
  这话打动了我。每一个从事写作的人,不是都想表现自己民族的灵魂,而避免"对号入座"的纠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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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我的澳大利亚文学日(6)         
  和有悠久岁月的中国文学相较,澳大利亚文学是年轻的。惟其年轻,也便应该有生命力。以前澳洲文学的两个主题似乎已在变化。那两个主题是:"逐客心情"和"澳洲之梦",前者描写被放逐的悲凉,后者描写建设的希望。如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句所说:"把自己的祖国当作宇宙的中心。"现在的澳洲作家,已经更着眼立足于澳洲的现实生活了。 
  
  还应该讲几句瑙玛。因为和她是这样熟悉,竟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了解她。瑙玛姓马丁( Norma Martyn 
),是悉尼笔会副主席,写过不少长、短篇小说,还在写研究张骞通西域的学术文章。她也积极参加国际文学运动,是个能干的人。这时她策略地催我快些吃喝,说澳洲人吃饭快,说话快是闻名世界的,而我吃饭慢说话慢是闻名澳洲了。这一次却是关于澳洲文学的遐想羁留了我。我们兴冲冲离开餐厅赶往剧场时,话题转到今晚的芭蕾舞,便把文学放开了。 
  
  1981年8月初   
  原载《 世界文学 》1981年第6期         
第45节:安波依十日(1)         
  安波依十日   
  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一日,我们来美国的事情已完。这天只和家人往游新泽西州的天然动物园,是计划中惟一的余兴节目。   
  哥伦比亚大学东院招待所的房间进口处有小楼梯,约七八阶。清晨出门,父亲上楼梯时脚步不稳,这几天确实太累了。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很舒服。见他兴致勃勃,谁也不愿扫兴。我们在校外小店进早餐,和父亲的挚友卜德博士话别。他很为只有孙女没有孙男而遗憾,笑说自己是老封建。早餐后他站在街角处看我们驱车离去。他是个瘦削的老人,白发如银。街上空无一人,也没有风吹起他的衣角或白发。父亲在车中招手。我想,他们两人恐怕再难会面了。 
  
  天然动物园的景致若使贾宝玉来评点,当说它造作。狮子懒洋洋睡在路旁,金钱豹躲在不知何处;猴子爬到汽车顶上,鸵鸟歪着头往车窗里瞧,都希望得点好吃的。据说非洲的天然动物园大不相同,要"天然"得多。这里的游乐园,连同动物园一起,有一个招徕游客的名字--"大惊险"。可是我们都没有多少惊险之感,真正的惊险场面出现在返回纽约的路上。 
  
  路是平坦的,虽然很少颠簸,总不同于家居。父亲是很累了,但他还是说"很舒服"。他的额头不热,手却冰凉。"千万等回国以后再生病。"我心里说。这时忽然听到异常的声音,咔嚓咔嚓,有节奏地响着。哥哥把车开到路边停下。 
  
  "左边轮子坏了,"哥哥宣布,"得换下来。"   
  车后有现成的轮子和工具。哥哥患严重的关节炎,无法操作。嫂嫂和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新轮子拖下来,工具装好,摇了半天,也没有卸下旧轮子。"以前我几分钟就能换下来。"哥哥慨叹。现在没有办法,只好找出白手巾绑在车上,向开过的车求助。 
  
  车子一辆又一辆风驰电掣般从我们身旁过去了,谁也不注意路边停车。我们奋斗了约一个多小时。车停着,没有冷气,太阳直晒,车里热如蒸笼,父亲仍是照他平常一样,老实地坐着,绝不催促,绝不焦躁。 
  
  不远处又有一辆车停下了,也是修理什么。嫂嫂跑过去求援。那是一家波多黎各人,全都黑黑的,很有吉普赛人模样。男的过来了。他摇了几下千斤顶,就把车身顶了起来,迅速地换上新轮子,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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