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恋曲

19 十九


那日早上四点半,阿祖开车到这处独立屋外接走他。邓特风一身皱巴巴的衣衫,被阿祖送回自家别墅,开车门下车前,说:“多谢你。”阿祖并不看好他与陈米雪的大哥,勉强应答,也说不出祝好运。
    邓特风又从窗口爬回房间,一夜窗都未锁,房门口地面上放着餐盘,盘中是土豆培根沙拉,红肠切片,与放硬的餐包。
    他站在房中,静默半晌,才转身关上窗,开门原样踢餐盘出走廊,脱衣进自己的浴室冲凉。外面天渐渐亮,他坐在房中,等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佣人又送新的早餐餐盘上来,才打开门,穿一条宽松长裤和恤衫,赤脚走下楼,走到他妈咪面前。他的妈咪刻意无视他,向吐司上涂抹牛油蜂蜜,邓特风说:“我有话跟你谈。”
    而那天下午,江绍打给陈一平三个电话,他下堂后看见记录才回拨。
    江绍说:“米雪想见你。你们有话谈的啦。”
    约的时间、地点竟是次日中午,游戏厅旁的奶茶店。这故事真正起始的地方。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日光,绿树,公园,乃至牵贵宾犬散步的女士都一样。时令由夏末转到秋初,江绍为米雪传话,保证她大哥一定会赴约,就做了陈一平司机载他来。陈一平提早到,江绍当即坐进店内隐蔽处,压低棒球帽,只当自己不存在地八卦着。
    可米雪到得更早,她离开家并未带多少衣服,兼之心情不佳,重又shopping过,白裙、线衫及酒红贝雷帽都是陈一平陌生的。她一眼看见大哥,故作轻松地招手,已经下过单。
    “一切照旧是不是?”
    点了烧腊饭,陈一平来这家店总是点烧腊双拼叉烧烧肉加一杯鸳鸯。米雪和邓特风一样,中意喝这里加奶盖的海盐炭焙乌龙。女侍应送上一杯鸳鸯,陈一平正要端,米雪突然说:“今天我想喝鸳鸯。”
    陈一平下意识让开手。
    这对兄妹有一瞬间的沉默。
    陈一平不知应说什么,就也不答话,用汤匙大口扒饭。
    米雪坐在他对面,换了个坐姿,才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口吻,轻声地说:“从小到大,我想要的,我大哥一定让给我。”
    从一张upgrade的机票,积分换取度假酒店,到谁先用买来的新皮箱,谁得到限定版钢笔,他从来没与她争抢过。哪怕从前兄妹有争执,吵到不可开交,也是他开车出去冷静,然后打电话回家,问她可要吃宵夜。
    米雪在这时忽然醒觉,她原本不知道约大哥出来能说什么,一想起就在Kelly家咬指甲。但此刻她终于豁然开朗,原来束缚住自己的只是自己。
    她有些想流眼泪,不由得掩饰地低头。她说:“大哥,你知不知道,Alex不是一杯奶茶。感情不是我点了什么你就不能再点的。”
    陈一平只是坐在原位,没有动那杯鸳鸯,也没继续吃饭。米雪似乎长大了,他看着盘里剩下的食物和百加利菜,一时之间,说不出怎样感想,只是莫名感动,想长出一口气。
    陈家兄妹间的问题解决,但米雪没即时回家,她还要在Kelly家多住几日,多度过几个女孩子们的夜晚。她想了想,说:“我前日……收到Alex的信。我想告诉他,我不计较,叫他也不用计较。还有,Alex是不是要去NY呀?”
    陈一平:“是。”
    “那么是哪一天?”她道:“我可以抽出时间送他的!毕竟……是朋友嘛。”
    陈一平举起手腕让她看表,告诉她。
    “就是今天啰。”
    这决定确实做得很突然。因邓特风怕不立即走就要留恋恋人到再不愿意离开。
    他昨天和妈咪说明后,妈咪果然气怒到不再管他,斩断生活费等他知难而退。但是这一回邓特风想得很清楚,他终于,在最后关头收到他父亲在纽约那位旧交的回复,对方的诺言仍然有效,愿提供协助。其余的大概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他妈咪和那位邓特风未承认过的Uncle David昔日去闯世界时,也不能预见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他只是反复发短消息给陈一平:不要来送我。千万不要来送我。我是认真的,不、要、来、送、我。
    发了许多条,急切地剖白,不想陈一平误会他口是心非。他想,要是回来的时候,一定要陈一平来接;可是分离时刻,自己承受不起看见他的脸。
    一生只有那么长,从相遇以来不能日日相见就足够痛苦。我以为分离已经够多,可知道在前方未来,犹有更多不可避免的两地分隔等待你我,更是一种折磨。
    他不想在机场头脑发热撕毁机票甚至剪掉护照不走了,亦不想在机场抑制不住地哭出来,所以陈一平不能来送。
    奶茶店里,陈一平先走,米雪还要在这里坐一阵,她从附近图书馆借了书目温习。陈一平看她咬着奶茶吸管,专心致志做笔记,放心地拖起在看米雪的江少就走。
    江绍挣扎无用,陈一平开车,从温哥华到列治文。
    终于停在机场外停车场底层。
    机场内,美国出发的区域里,三种语言广播登机。邓特风拿证件与机票,无需排队,先登上飞机。跨入机舱那一刻,他反射性地看看身后。说了那么多次“你不要来”,到这时依旧寻觅陈一平的身影。
    他没有来。坐定后,在空乘小姐询问时示意他不想说话。又庆幸,幸好他没有来。邓特风看着自己手中机票,反复转动护照,想要平复呼吸,平复心情,告诉自己一切都好。可当飞机滑动,上升,隆隆巨响升入云霄时,他还是克制不住的鼻酸眼酸。宁死不要被他人看到,便用眼罩遮住双眼,泪水洇湿出两团痕迹。
    明明没有来历,明明没有理由。邓特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机上茫然落泪。陈一平明明没有放开他的手,美国与加国,纽约与温哥华又能有多少距离?于是他搜寻遍脑海,寻不到一个此时哭泣的理由。他毕竟不曾爱过,不能理解爱情突如其来的无理和情深处自然而然的悲哀。他毕竟太年轻。
    邓特风此时只是想着,他想他与陈一平间或许有许多许多此时还无法断言的事。但有一件事,他现在就可以确认:
    那是无论如何,无论乐观悲观也好,无论他们拼尽一切尝试,最后是否能越过世事弄人,在二十岁上,他真真切切、毫无保留地用全身心爱过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晴空万里。陈一平搭手看天,终于将车钥匙扔给江绍。
    “换你开车,我睡一阵。”
    江绍本就等得一脸悻悻,坐入驾驶位,还质问:“凭什么又是我?”
    “……我好像有点伤风……”陈一平试他额头又试自己。“昨天淋雨,你看有没有,发着烧?”
    “那么烫你讲有没有?你还到机场做什么啊!神经……去我那里了,你家没人管你去死!”
    “不要和米雪讲。”
    “丢!”
    车开动。
    陈一平仰头,打开车顶,闭上双眼。风吹着他头发。在他头顶,蓝天白云上空两万尺,一架飞机像一只海鸥那样飞过。
    阳光普照。
    ——END——
    待补完一个3k字几年后幸福生活he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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