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冉氏女

20 云缄


区区问题,冉敏却还是耽搁了一下午。
    主仆返家时,恰巧新进的原料也运达了作坊。
    门外几个伙计正忙着上下卸物,其中一人身型异常伟岸健硕,双手灵活而有力,提托间,便将两麻袋硝石轻松负于背上。
    冉敏不禁驻足而观,曹大见她好奇,便笑同她解释:“姑娘,早前我说想同廖家郎君雇个助手,便是此人了。”
    “这人年纪不大,却长得高大,有一把力气,胆色也佳。可惜廖家郎君嫌弃他不够心细,且他又不愿卖身,所以只在工坊里干些搬卸的力气活。”
    冉敏点点头,并不追问。曹大忙吩咐车夫将马车赶来。
    马蹄声起,惊动了正埋头苦干的人。他们多数只是匆匆暼一眼,便继续手中的活儿,只有那个壮汉却停下步子,紧紧盯着驶近的马车。
    冉敏并未在意,同曹大交待:“今日的这批货便罢了,以后我们只管向卖家要原料,另外还需增加的货,我回去后,差人送条子给你。”
    停顿片刻,冉敏又道:“廖先生那,还要辛苦曹管事安排人手。虽说我方才劝了他几句,却难保他能听得进去几句。看他今天的情形,竟是个废寝忘食的,我怕他沉迷起来,舍生忘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万死也难辞其疚。”
    曹大忙应诺下来,正要送冉敏上马车,突然看见正搬货的汉子将货物放下,三步两步奔到面前,双膝下屈,直直跪在冉敏的面前。
    冉敏被唬了一跳,后退一步,拉住绢草,藏于曹大身后。片刻后,曹大倒是反应过来,双手张大,护住冉敏,叱喝壮汉:“做什么?云缄!”
    云缄抬起头,双目凝视冉敏。他的年纪并不大,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薄唇因干渴而起皮,紧紧抿着,嘴角乌青,淡淡的法令纹隐藏于郑重的表情中。
    “卖身契!”他缓缓启唇,将手指伸向冉敏,仅吐出宝贵的三个字。
    冉敏一头雾水,正准备询问,却见马车的车夫跳下马车,指着云缄嚷道:“你不是今日在街上,被赶出医馆的那对兄妹吗?”
    冉敏恍然大悟,她这次瞒着冉家出外,不愿惹麻烦,故而冲突之时,她同绢草全程于车厢之内并未露面。
    车夫却是见过这两兄妹,云缄朝车夫微微点头,手指一点马车,“认得马车。”又朝冉敏一点:“认得声音。”
    倒是耳聪目明,冉敏问道:“你兄长见过花大夫没?”
    云缄点点头,说:“无恙。”仿佛嫌冉敏太过啰嗦,重新又将手伸出,重复道:“卖身契。”
    他惜字如金,倒叫冉敏等人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曹管事机灵,命人去取纸笔:“你想通了想签卖身契?”
    纸笔取来,契约写好,云缄却又不干了。他双手拨开冉敏面前的曹管事,嘴里嘟囔道:“不是你。”
    他右掌似蒲扇,圈过冉敏身后,轻轻一提,将冉敏缓缓放在身前,又一指她,道:“是她。”
    这回冉敏倒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将卖身契签给我?”
    “不用不用。”冉敏双手乱摆。云缄是她最应对不来的类别,言语少,二话不说直接上手,适才云缄将她提拎起来,像拎小鸡子似的,吓得她心脏突突直跳。
    “如果是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你可别放在心上。那银子是打你的人赔给你的汤药费,我不过是令下仆说几句公道话罢了。”
    云缄甚是固执,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冉敏,右手指着曹大手中的白纸,依然说道:“签!”
    一个执意要卖身,一个不愿,曹大见两人僵持不下,便忙轻声劝冉敏:“姑娘,依奴看,你便签下他吧。你不知道,这人恩怨分明,倒有股倔劲,姑娘既帮了他,他定是要报恩的。”
    “依奴看,姑娘若是不爱用他,只签下他,把他放在工坊里,照常作这力气活,每月月钱由奴来放,也见不着面的。”
    冉敏觉得这主意颇为中肯,让曹大将笔墨端上,亲自写好卖身契,递给云缄过目。
    云缄也不看纸上文字,眼角一瞟冉敏,慢悠悠抛出一个字:“真?”
    自然是真的,比金子还金,冉敏心中嘀咕,嘴上却得解释:“这契签的是活契,为十年,契银二十两纹银,赎期不计年份。月钱是五百钱,月休两日。可有意见?”
    云缄不语,点点头,向曹大重新要了笔。
    他执笔的姿势倒是异常难看,随随便便拇指与食指一夹,犹如握箸般,弯弯扭扭却笔画分明的在右下首写上一个云字。写完云字,他便握笔而思,既不说话,也不移动。
    大伙儿等了好半会,绢草忍不住在身后指尖捅捅冉敏,轻声问:“姑娘,这大个会不会不识字?”
    声音虽小,奈何云缄原本便耳聪目明,他握着笔的姿势未变,却被冉敏看出了他渐红的耳廓。
    “咳!咳!”冉敏不自禁咳嗽两声,另取一只笔,缓慢而清晰地在面前纸上书写了大大的“缄”字。云缄貌似“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才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在卖身契上写完了自己的名字。
    按好手印,车夫催着冉敏起程,时候已不早,冉敏与绢草重新登上马车。珍娘那肯定瞒不过去,倒要想个借口遮掩过去。
    正思索着,却觉车厢一震,车夫在外大嚷:“你怎么上来了?”
    冉敏忙启帘往外看去,却见原本车夫旁边的位置上,大大咧咧,四平八稳坐着一个人。唉也!那不是云缄吗?
    云缄胆大,身手又好,冉敏同曹管事交待好,让他跟在廖云靖身边伺侯。
    他们两讲话之时,云缄在旁站着,也不言语,冉敏以为他已默许,谁想到他竟不声不响,自作自张的跟在冉敏身后,眼见不错,便跃上马车,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呢?
    忙命车夫停下马车,冉敏严肃道:“不是已经说好了,我身边不需要人,你以后根着廖先生便好。”
    云缄嘴一撇,道:“嘴欠。”
    哟,你老兄还嫌弃起廖靖远嘴欠起来。虽然那家伙嘴是挺毒的。冉敏心中暗自点头,嘴上却不能拆自己的台:“你既已签下卖身契,便是我的仆人。主人说话,哪有仆人还嘴的理,更别说挑剔主子了。若是你不愿听我的话,那我将卖身契还你,你自去吧。”
    更好,省得我还需将卖身契递官府备案。冉敏巴不得云缄生气翻脸,负气而去。
    云缄听完这话倒是真有些生气,那双炯目越瞪越大,两个拳头握的紧紧,仿佛随时都要向触怒他之人抱以老拳。
    冉敏心中惴惴,硬起头皮双目直视他,势气不如他,便双手插于两腰,昂首挺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绢草被她的气势感染,从车厢里爬出来,抱住了冉敏的腰。“姑娘,您这小身子骨哪能跟那群混男人比呢?快,快回来。”
    车夫倒是没想到这两人异常地剑拔弩张,望望云缄鼓起的健子肉,赔笑着岔开话:“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云缄瞪大的眼睛却忽然转怒为疑,冉敏的眼神慌张而倔强,眼珠黑白分明,清澈地犹如一泓清泉,令他身在此间,如沐春风。
    他怔怔的凝视了几眼方醒悟过来,慌不择路跳下马车,一个站立不稳,翻个筋斗,忙狼狈爬起,几步朝来时方向而去,冉敏看着他的背影,倒是不由产生了几许落慌而逃的意味。
    于是,马车上的三人相顾而视,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个疑问:“他怎么了?”
    绢草暗自得意,笑同冉敏说道:“那个汉子被姑娘的大义凛然吓得屁滚尿流,真是活该,谅他也不敢再来了。”
    冉敏一口气松懈下来,觉得后背冷汗浧浧。天知道刚才她有多害怕,万一云缄没有被她的虚张声势吓倒,而是对她挥拳相向,那她只得再向佛祖哀求一次重生了。
    几人没闲空再计较,忙催着车夫快马加鞭,沿些来时路回返。赶到耿家铺子,正巧见珍娘眼巴巴扒着墙头,可怜兮兮得望着两人。
    冉敏爬下马车,拉着绢草几个快步,从后门溜进铺子,焦急的拉着珍娘问:“穿帮了吗?”
    珍娘摇摇头,右手一指后院,“还呆着呢。”
    冉敏见没曝光很是得意,夸奖珍娘:“还是珍娘厉害。”
    几人一合计,便将衣服掩人耳目般选取几件,一面返后院来会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却赖着不肯走,任凭绢草如何呼唤,只是有气无力的应两声:“就来。”便又没了动静。
    冉敏好奇,问绢草:“后院有什么勾人的东西,引得两位嬷嬷如此流连忘返的?”
    绢草显是忍着笑的,她瞟一眼珍娘,见到她忧怨的眼神,轻声同冉敏说:“姑娘,你猜后院那两处屋子是什么住处。”
    “什么?”
    绢草忍得极为辛苦:“茅房。”
    茅房?冉敏方有些悟了,便见绢草轻声笑了起来:“怕是珍娘怕拖不过去,偷偷嘱人在两位嬷嬷的点心里下了巴豆。这会儿,她们自顾还不暇,哪有闲功夫管姑娘选衣裳先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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