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冉氏女

30 不是


那一夜,为首的黑衣人只开口说过两句话。
    “我问你,你可有看到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人呢?”
    话不多,却还是让冉敏找到其中不对的地方。
    “关键便是这个‘人’字与‘个’字。”
    南北口音不同,廖氏兄妹来东津数年,口音受当地同化,话语中渐带着东津俚音,唯独这两字,他们始终不能捋直了舌头好好说,闹得绢草常学着廖仙芝说话逗趣。
    廖仙芝大大咧咧,也计较这个,笑称:“你们南朝人到我们北朝学这两个字也学不好,活像叫‘狗儿’与‘雷儿’一般。”
    “我爹爹笑说,这是南北两地的舌头长势问题。一个天卷,一个永远直。便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一般。”
    然而那夜的黑衣人,说道这两字却全然不同。尽管他努力少说话,尽力学北话,却仍是犯下这个致命的错误。
    他说的慢而拖沓,短短这几个字,也许练习了千遍万遍。话音精准,却失去了话原有的味道。
    韵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廖氏兄妹自小生长于北朝,这些母语扎根于他们的心中,一字一句,娴熟的如穿衣吃饭,便是梦呓中也能听出这股子北地的开阔。
    翟湛沉默片刻,道:“那时气氛紧张,没想到,你却能听出这许多破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你心里已经认定廖道芳便是主谋,再加上一心摆脱追兵,也难怪不会往深处细想。”
    冉敏蹲在河边长石上,手中无意识搅着水中衣裳,望着河中渔人收网归航。
    “翟湛,我觉得追击你的人,似乎并不想伤害于你。他们的目的,更在于陷害。便于那日我无意识点出他们是北地人的身份后,他们竟然主动让道,放我们离开。”
    翟湛眯起眼:“你的意思是,廖道芳不可能里通北朝,对我父兄不利。”
    冉敏道:“我并不是想为廖家分辩什么。自廖家来朝,你与廖氏兄妹的交情,比我更深。”
    她抬头凝视翟湛,问道:“若说廖道芳要暗害翟家,可你可否说出原因?”
    “说帮北地铲除南朝肱股大将,廖道芳在北朝的地位不下于你翟家,北地又何需自毁长城,与南朝两败俱伤?”
    “若说是复仇,斩除廖家的祸首是北朝君主,翟家才是救命恩人,战场上大丈夫恩怨分明,廖氏又怎可能是非不分,枉害恩人呢?”
    更重要的是廖家在北地已成死局,下令斩杀廖氏一门的天子青春正盛,便是廖道芳捧着翟家父子的首级献给君王,也难保君王不心存芥蒂。
    翟湛的脸色渐渐放缓。冉敏将手中衣裳洗好递给他,他顺手拧开放入桶中,小小的个子,力却大得很,做好这些粗活,毫不吃力。
    “靖远兄猜测,廖家之所以被害,最根本的原因,却是因为功高盖主,触怒君心。。。。。。”
    才说完这几话,不仅翟湛愣住,连冉敏也心中怦怦直跳。
    只有她知道上一世廖翟两家的结局。
    经过那次事故,廖家子息被灭,独剩一个女儿仙芝狗言残喘,而翟家就此衰败,变成了一个只有门面上好看的落迫贵族。
    翟湛还能战,那又怎么样呢?他成熟的太晚,而他的祖父翟平已是廉颇老矣。翟家军经历十年变更,到他能够胜任少将之位时,已被打压的七零八落。
    翟家旧将被贬得被贬,战死的战死,新任的部将不同心,再加上长久不驯练,这曾是朝廷尖刀的翟家军变成一只病虎,人人可欺。
    翟湛一动不动得望着她,似乎已经认同了她的话。
    他只是一个孩子,却聪慧机警,旁人轻轻点拨,便能举一返三,想破其中的关键。
    冉敏轻轻舒口气,她只是个深宅妇女,论见识,并比不过后来长期浸yin权力斗争中的翟湛。她所凭的,只有比他人多一世的先知,同对廖靖远的了解。
    她见识廖靖远对复仇之心的执着,并且凭着这个,轻松将他拉入局中。她相信,这样的廖靖远,对于翟家,永远只有合作的心思,而无寻衅的兴趣。
    她想到了前世廖家的境地,不禁有几分唏嘘。
    幼时的翟湛失去父兄之后,一心要取廖道芳的首级为其复仇。待他年长,想通了廖家的冤案后,恐怕自知犯错,急于补偿时,廖家人早已陨落,唯剩仙芝堕入教坊。
    教坊是人世藏污纳垢之地,廖仙芝身为罪藉,已无处容身,怕是只有武忠侯府才能为她提供庇身之所。
    不对!这其中有地方不对!
    冉敏紧紧握住手中衣裳。便是那时翟湛是个孩子,并未想那许多,受人蒙蔽污指廖家,但廖家除了满屋妇孺还有一个年长得高望重的人。
    冉敏望着翟湛不语。翟家还有武忠侯翟平!
    既然翟湛不懂,为何当时翟平不立刻站出来为廖家求情?深谌权术的翟平不可能看不出这是陷害之计,廖道芳是他的人,他为何眼睁睁的看见自己失去臂膀?
    “难道?”突然想起一种可能,冉敏几乎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住,不自禁立起身来。
    却听翟湛在她身旁惊叫“小心”,她已重心失衡,跌落水中。
    冉敏不懂水性,入水之时有些心慌,四肢在水中扑腾,不知不觉离岸边越来越远。翟湛几次伸手勾她不住,忙将木桶中的衣裳倒出,将木桶向冉敏抛去,叫道:“接住!”
    冉敏在水中本就惊慌,根本听不进翟湛唤她,忙乱蹬开四肢,渐渐自己竟浮了上来,正自欣喜,突然不知哪里飞过一物,重重砸在她的后脑勺上,她一阵眩晕,停下四肢,不由向河心沉去。
    水渐渐从眼耳口鼻中涌入,冉敏只觉得河中有一股力量拉扯自己顺着一个方向漂去,腹中空气越来越少,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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