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冉氏女

36 张氏


冉敏忍俊不禁,食指一戳亮哥儿的脑袋,叱道:“你脑袋里瞎想些什么呢?”
    见他反应不过来,叹一口气道:“若我们不是父亲的骨肉,别说父亲,便是祖父也容不下我们。”
    例如上一世,南冉便冉宁失贞的谣言下,为不影响同北冉的合族,果断放弃了她。似冉氏这种豪门仕家,女子便是门面上的漂亮装饰,一旦染了尘,上了污,便是被替换的命运。有什么比世家声誉更为重要的呢?
    亮哥儿不懂,她便同他认真解释:“你想想,若是母亲失了贞,我同你不是父亲所生。如果是你,站在祖父的立场上,第一时间要做的什么呢?”
    亮哥儿想想,道:“如果是我,大概会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庄子上,任他们自生自灭。而母亲,多半是关在佛堂里,便如宁姑姑那般。”
    冉敏牵过他的手,“这是你的想法,并不是祖父的。你也已满十一岁,有些事,大抵也不能太天真。以祖父冉氏脾性,若有你说的手段那么软绵,那么冉家也不可能在东津城独挡一面。”
    拍拍亮哥儿的肩,冉敏道:“我猜,如果我是祖父,第一时间想得是,如何让这两个非我族类死的悄声无息,让失贞妇暴病而亡!”
    亮哥儿仿佛怔住了,他与冉训朝夕相处了三年。这三年里冉训虽然对他严厉,那都是基于督促他上进的基础上。当他学有进益时,也能够常常看到他嘴角泄露的微笑。
    他实在无法想象有一天,这个威严而慈祥的老人面前阴鸷,对他露出杀机的模样。
    “亮哥儿,你要记得,势逼人行。一个到达某个高度,他所做的事,往往身不由已。不是伤人,便是自伤。假设我们真不是冉氏的血脉,那么斩草除根,永无后患,便是最佳的选择。”
    她缓缓闭了闭眼,那夜血淋淋的场景又再度涌上心头。
    不是伤人,便是自伤。
    若是那时她没有当机立断,出手夺取那人的性命。那么此时亮哥儿对面的,便是一座坟墓。
    亮哥儿不知在想着什么,脸色忽好忽坏,好不容易消化了冉敏的话。问道:“那便,阿姐的意思,便是能够理解祖父为了冉家牺牲我们姐弟的做法。”
    他还沉浸在冉敏所设的这个假设里,没有注意到她异常难看的脸色。
    冉敏艰难开口:“我说过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能够理解他的做法,并不表示生为棋子而甘于被人利用。”
    亮哥儿这才注意到冉敏异常难看的脸色,慌忙扶住她,叫绢草去请大夫。
    冉敏止住他,一指桌上的茶。
    待亮哥儿喂她喝了几口道:“大抵是最近天气反复,夜里未休息好,乏了。我歇歇便好。你且去洗漱更衣,呆会父亲要拜见祖父也要你在旁。”
    亮哥儿见她脸色好了些,关切得将额头与她的相贴,见她额上温度正常,方舒了口气,再三叮嘱珍娘照顾要她,方依依不舍离开了。
    冉敏点点头,目送他出去,眼见他的身影离了视线范围,突然“哇”的一声,弯腰张口大吐起来。
    珍娘看得心慌,忙倒水,在冉敏背脊上轻拍,一边命绢草去请大夫。
    冉敏拉住绢草。她将胃中污秽呕干净,接过珍娘递过的水,漱过口,又用帕子擦了把脸。
    “才说不用去请大夫的,绢草这么莽莽撞撞的去,岂不惊动了亮哥儿?再说二爷二太太才回来,我便生病要请大夫,岂不让别人说我拿翘?”
    “也不是什么大事,缓缓便好。”珍娘见冉敏呕吐过后,的确好了些,长叹一口气,打发小丫头收拾秽物,自往小厨房同冉敏炖银耳汤润嗓。
    绢草同冉敏抚背,冉敏闭着双眼,突然道:“绢草,那个孙女怎么样了?”
    绢草停下手,诧异得望了一眼冉敏,道:“姑娘你不记得了?你吩咐将她安置在响马庄上,还派了两个力气大的嬷嬷看守,如今每天吃药扎针,听说已是好了许多。不似以前爱同人撕扯,只是不声不响,每天看着天气发呆。”
    那夜绢草受了刺激,睡了几日竟忘了自己那几天的经历。大夫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说大抵是自已也不愿意想起来强制忘了去。
    这样也好,莫同她一般,想忘忘不了,时不时触发,折磨自己。
    老王头的孙女救下时已是疯了,莫说自己家住何方,便是连自己叫什么也说不清。只是她那股疯劲着实大,带在身边也是不可能,只得安置到她新置的庄子上,派人看着,到底他们祖孙也是间接受自己连累。
    “云缄有消息吗?”
    绢草已经不记得这是冉敏第几次提起云缄,每天她总要问她几遍,生怕一不留神,她便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云缄的消息。
    她仍然一如往常,低眉垂目道:“没有。”
    冉氏鸿宾堂,是冉训待客的地方,自冉训致仕后,所有待客的事宜都交到了冉松身上。冉松待客自有自己的地方,这鸿宾堂也渐渐闲置下来,只维持日常清扫,却难得有喧闹的时候。
    此时的鸿宾堂却灯火通明。冉家老爷子冉训高坐上首,齐氏坐在他的左首边,低眉垂目,只有手中念珠每隔一会便被拨动。
    人来的挺齐,大房冉松、詹氏坐于堂下右侧,小辈们便立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的对面,便是立在座倚后冉敏姐弟。一堂子的人,众目睽睽,投向堂口。
    冉柏一家刚进门,便被这样的目光所煞。几人浑身上下不舒服,犹如过街老鼠被锁定般,动也不敢动一分,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被拿住。
    “父亲。”冉柏刚从喉咙里挤出个笑,突见冉训将手中茶盏往案上一拍,盏中茶水乱溅,他冷冷吩咐道:“来人,把这个不孝子拖下,按冉氏族训庭杖十大板!”
    这一下倏地瞬间,是冉柏料想不到的。他方喝一声:“谁敢?”便被拥上的奴仆堵了嘴,扒了裤子当众杖打。
    堂下众人都没想到这一茬,女眷们忙回避了去。
    冉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情道:“父亲且息怒。二弟的行事是有不妥,莫说杖责,便是打杀他,也是父亲应该的。不是儿子为这个不孝的兄弟求情,实在是怕因他伤了父亲的身子。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万一二弟有什么好歹,父母岂不更为伤悲?”
    齐氏一直垂目不语,手中的佛珠顿下半晌后又恢复了转动。
    张氏一开始被这气氛所震慑,怔在当地,如今才醒悟过来,手上用力,用力一掐身旁乳母怀中的冉烽。
    冉烽吃痛,不由放声大哭。张氏顺势扑向冉松,趴在地上哭叫道:“这算什么事?儿子在外为家族争光,未得半分功劳便罢了,做父兄的一进门便知打杀。若是不喜,便将这一房除了族,横竖所有都是你的了!”
    芝华听得在一旁抹泪,她的姿态与张氏不同,哭时泪珠儿从眼中滚落,双目因有泪而闪,梨花带雨,不湿半分妆容。
    冉训原本在冉松的劝解下已有半分松动,听张氏叫嚷的话,顿时火气上窜。
    “让大郎家的出来,把这个妾生的拖下去,既不想当我冉家的媳妇,冉家也不稀罕,去书房,娶笔墨来,我要替二郎休了这个贱妇。”
    张氏吓得瘫在地上,她是京中参政张知之之女,生母为姨娘原氏。原氏为张知之原配王氏部嫁,乃王氏为着笼络丈夫,特地为原氏开的脸。
    原氏生得貌美,对王氏又忠心,再加上生下一女后,便自饮避子汤,对王氏并没有什么威胁。故而张氏自小同嫡兄、嫡姐一同长大,也被养得心高气傲,目下无人。
    按说张氏出身高门,便算是庶女,也不可能落到与七品京官做续弦的份上。
    缘故便出在张氏十五岁那一年,嫡母正打算同她相看京中权贵人家,恰巧女儿来家,同她哭诉见着自己丈夫同异母妹妹相依相慰。
    儿女便是自己的心肝,见着女儿伤心,心如火焦,立马吩咐下仆将原氏、张氏拿来审问。
    还未审,原氏便突然晕倒,诊脉之下,发现已有五个月生孕。
    张氏大为光火,原本原氏这个年纪想再生一子有个依靠也是常事,若是正正经经报于她,她岂能不准。这般藏着掖便是其心有异了。再加上张氏在自己女儿身后捅刀子的事,让她心中恨极。
    她也不把张氏这事告诉王知之,故意让人陪同张氏前去进香,又故意让下人马失前蹄,让她落入外男的怀中。
    而这个外男,便是冉柏。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未婚女子与单身男子相拥相抱,若不嫁与他,便是做姑子的命运了。
    张氏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自己的姐夫。一个女子同时与两个男人有纠葛,那么她的命运不是嫁与其中一人,而是猪笼深潭。她知道,要活,只有嫁与冉柏。
    她这辈子,唯一犯得错便是错估了自己份量,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羡慕姐姐嫁得好,想掺入其中,用自己的姿色,在属于姐姐的后院画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然而事情功败垂成。
    冉柏的事世并不算差,虽然丧妻,又有子有女,他却是京官。想在京中建立自己的一片天空,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时候,性命是最重要的。两天,她终于等到了冉柏的点头。
    她的陪嫁很多,大多数都已被嫡母偷龙转凤,剩下的只有生母原氏给的。
    出嫁的那一天,嫡姐为她添妆。
    妆匣精致,大抵是嫡姐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挑选。打开妆匣,她几乎震惊的喘不过气。
    妆匣里静静躺着的,不是她送与姐夫的订情钗环吗?
    嫡姐蔑视得望着她,淡淡说出一句话,让她几乎呕出一口鲜血。
    她说:“你以为你的钗环为什么在我的手上?自然是你的好情人交给我的。他同我说‘原来小娘养便是这般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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