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赌

第19章


    冯山就止了话头:那你想怎么样?
    槐就说:要是你放了我,我还想杀你。你不是问我,为啥参加国民党么。告诉你我就是想杀了你。
    冯山陌生地望着眼前的槐,他心里陡然生出一缕寒气,这股寒气让他哆嗦了一下。
    槐说:姓冯的,你杀了我吧。
    冯山背过身去,他喊了一声:孔排长。
    孔大狗几步就闯了进来,两人的对话他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他一进门就“哗啦”一声推上子弹,大声地说:营长,这小子我拉出去一枪崩了他。
    冯山挥下手说:放了他!
    正文 下部 父子(11)
    
    孔大狗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
    冯山又一字一顿地说:放了他!
    孔大狗推一下槐说:小子,便宜你了,走吧。
    槐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梗着脖子说:姓冯的,你可别后悔,你不杀我,我可还要杀你。
    冯山转过身说:槐,在日本人手里你放过我,这次我也放你一回,咱们扯平了,日后相见,咱们谁赢谁败还不一定呢。
    说到这他又挥了一下手道:放人!
    槐就大步地向外走去。
    冯山一直望着槐在他眼前消失,他望着槐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一次又一次地和杨六豪赌的场面。他从槐的身上看清了自己,也从自己的身上看清了槐。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后来孔大狗对他说:营长,你这是放虎归山哪。
    他明白孔大狗的意思,但还是说:我们的缘分还没有尽。
    冯山一直幻想着父子相认的那一刻。
    他没有等来那一刻,阴差阳错地,他们又在二龙山相见了。
    冯山一个营的兵力把逃到二龙山上的槐团团围住了。这也是冤家路窄,一场龙虎相争不可避免地展开了。
    三
    冯山这个营清剿二龙山国军残部的期限为半个月,这是三纵队总部下达给冯山的命令。
    此时东北野战军已经化整为零,清剿散落在各处的残敌。半个月后,他们又一次集结,大部队将开往关内,援助关内的部队解决天津和北平的守敌。
    正文 下部 父子(12)
    
    那一段时间,虽没有大的战役,但零散的战斗始终没有停止过,枪炮声一直稀落地响着,唯有二龙山的枪炮声一直没有响起来。
    冯山带着一个营人马围困住了二龙山,他站在山下遥望着二龙山,通往山上的路—龙脊和龙腿已经让槐派人守住了,如果强攻的话,将损失惨重。
    如果队伍没有期限地这么围困下去,槐坚持不了多久,没有供给和粮食,槐将不攻自灭。然而,三纵队首长只给冯山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的时间,想让槐土崩瓦解那是不现实的。
    没有人比冯山更了解二龙山的地形了,冯山站在二龙山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山头。孔大狗就绕着冯山转圈,他一边转一边说:营长,让我带着尖刀排杀上去吧。
    冯山没有理会孔大狗的请战,他知道,别说孔大狗的一个排,就是他们一个营去打冲锋,也不会占到便宜。在二龙山的龙脊和龙腿两条进山通道,架上两挺机枪,他们就无法近前,看来想拿下二龙山,只能智取了。
    智取又如何取,冯山显然没有想好,他呆望了二龙山三天仍没有想好对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冯山的神情就显露出了焦急。在这期间,各排各连都纷纷请战,有人提议从山后的悬崖峭壁摸上山,给槐来个突然袭击。这一想法,冯山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可行的话,当年日本人为了细菌,这一招早就用了。
    第四天,文竹找到了焦头烂额的冯山。文竹平平静静地说:我上山去一趟。
    冯山就呆定地把文竹望着。
    文竹就说:我知道槐为什么偏和你作对,他是因为恨我。
    冯山听了这话,眼皮就跳了跳。
    文竹仍平静地说:要是没有我,你也许就会娶了菊香,你娶了菊香,槐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冯山望着文竹半晌没有说话,他又一次想起了菊香,若干年前的菊香凄迷地望着他,又怜又恨地说:冯山,要是你不赌该多好哇,你不赌我一准嫁给你。
    正文 下部 父子(13)
    
    那会儿的冯山已经走火入魔了,他一心想赢回他冯家的尊严,确切地说是冯山自己的尊严,菊香的温情和声声呼唤,并没能唤醒执迷不悟的冯山。他一意孤行地走下去,像一个孤独的剑客,去厮杀,去拼搏,就是赌输了手臂,仍顽强地战斗下去。最后他赢了,让他的赌家杨六暴死在他的面前。他赢光了杨六的一切,也赢回了母亲的尸骨,他的心里曾得到过片刻的宁静和满足,可他失去了菊香和槐,他的至爱和骨肉。
    那时他和文竹走到一起,又是另一种情感了。文竹看冯山真的就是一座山了,冯山看文竹时,她是一潭水,绕在山周围的水。这么多年的历练,冯山对自己终于看清了,看清的冯山,再仰头望着二龙山上的槐时,他终于发现此时的槐正如年轻时的自己,认准一条道,十头牛都拉不回了。这么多年和槐敌人似的相对,他有若干次机会置槐于死地,可他下不了那个手,也许槐也有机会下手,但也阴差阳错地放了他一马。
    槐是他的儿子,他回望自己年轻时,恍若看到了今天的槐。
    此时,文竹站在他面前,提出要上山解决和槐的恩怨,他明白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望着眼前的文竹,摇了摇头,轻轻淡淡地说:要去还是我去,槐的仇恨是冲我来的。
    冯山要上山的想法,遭到了孔大狗等人的强烈反对,他们的任务是消灭槐,槐还没有被消灭,把自己送到山上去,这犯了兵家大忌。最后孔大狗提出,他要随文竹一同上山和槐进行最后谈判。
    孔大狗经过这么多年历练,已经很有觉悟了,他宽慰着冯山说:营长,东北都解放了,一个小小的二龙山又能怎的?国民党几百万军队都跑的跑散的散,槐就百十号人,他还能变个天?营长,你放心,我上山去找槐,让他带着人马下山来见您。
    冯山听着孔大狗的话,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孔大狗的话句句在理,可槐毕竟是槐,他太了解槐了。如果槐这么想,也许他就不往二龙山上跑了,但现在,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同意孔大狗和文竹上山和槐进行谈判。
    在山脚下,他为孔大狗和文竹送行,文竹显得平平静静,她冲冯山说:你回去吧,我知道槐要的是什么,要是我回不来,你也不要急着攻山,这山咱们上不去,再想想别的办法。
    正文 下部 父子(14)
    
    文竹这么说时,冯山的心颤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文竹,就想起了菊香。这两个女人太像了,正因为她们的像,让冯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文竹。当初娶文竹时或许把她当成了菊香的替身。这么多年过去了,菊香的气息仍没从他生活中散去,也许文竹和菊香合在一起了,让他分不出彼此,他爱着文竹就像爱着菊香一样。
    文竹说完这话,便和孔大狗一起踏上了通往山上的路,在半路上,文竹停了下来,坚决要让孔大狗回去,孔大狗便只能依了文竹,回到山下。
    冯山望着文竹远去的背影,恍若又回到了若干年前,他走在风雪中,文竹站在他老屋前等着他归来。炕是热的,锅里的炖菜飘着油花的香气,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文竹回了一次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笑。这一笑便定格在了他的心里。然后,他就不错眼珠地望着孔大狗和文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转过身时,看到队伍荷枪实弹地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们做好了随时攻山的准备,几个连长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营长,和山上那小子谈什么,你下令攻山吧,就是我们营剩下一个人,也要把这山头拿下来。
    冯山望着眼前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队伍的作战能力,可他不想和槐这么鱼死网破。他给自己和槐都留了条后路,他在心里隐隐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四
    槐正在指挥着人马,乱七八糟地修着工事。他躲在一边,把枪上的零件肢解下来,很复杂地摆在眼前,然后有条不紊地擦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零件。文竹被带到面前时,他只抬了一下头,然后不紧不慢地把那些零件又严丝合缝地组装在枪上,把枪插在腰间。这才正眼打量着文竹。
    对于文竹,槐并不陌生,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次次进出冯山的老屋时,他就认识文竹了。那会儿的文竹绿裤红袄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那会儿文竹才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在他的眼里鲜亮水灵,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可他对文竹一点好感也没有。那会儿,母亲似乎也没有把文竹放在眼里,和她说话时并不称呼什么,只是说:冯山最晚明天就回来,你把炕烧热了。
    正文 下部 父子(15)
    
    母亲还说:冯山喜欢吃炖菜,再贴点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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