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44章


负责烹饪的家政推开门,将早餐送进餐厅,也送进了阵阵蝉声。
  因孔莎有早间怕凉的习惯,涂霞虹检查完室内卫生,便将空调调高了两度,将餐厅的窗户略推开。一股莲叶味,像吹风机的热气一般,扑了人满脸满鼻,清淡暖香。 
  涂霞虹是一家私人管家会所的员工,孔莎搬入朱家别墅后,她与四位家政助理,也同时搬了进来,帮孔莎打点家务和私生活。
  孔莎趴在书桌上,身上是条薄披肩。台灯开着。笔记本和平板电脑,早进入睡眠状态,电源那里,亮着绿灯。旁边还有一本相册。
  翻开那页,是她高中的相片。袅袅婷婷,扎着简单的马尾,脸蛋滑溜溜的,像粒剥了壳的熟鸡蛋。纯白短衣,藏青裙子,站在树下等绿灯。五月的阳光照透洋槐,花叶反光,似白玉翡翠般通透。那簇簇雪白的花,像葡萄一样密密匝匝悬满一树碧绿,饱满欲落,隐隐一种清甜香气萦身,将要透纸而出。 
  涂霞虹端了杯温开水,搁在一边。合上相册,关掉台灯。正想叫醒孔莎,却见她缓缓动了下。已经醒来了。
  孔莎接管四征和芯乐,才刚过去五十天,七天有六天都在熬夜,昨晚都不知几点睡的。刚直起身,只觉全身发酸,肩膀有点刺痛,像是肌肉劳损。想起下午约了按摩师,因问:“约的几点按摩?”
  涂霞虹递过温开水,替她将披肩取下,一边折叠一边说:“下午七点。” 
  孔莎喝口水,敲了下回车键,输入密码,点开赵秘书新发的行程表,今天下午七点,是去机场的时间。孔莎轻轻按着脑门,笑着说:“昨晚忘了和你说,今天要去S市,明天有个宴会,没时间,推到下周六吧,你再记一下,下周五是约了冒经理吃饭,周四你和我一起过去,一会儿方顾问会把选好的礼物送过来。”方顾问乃她私人银行理财顾问,替她管理私产。
  涂霞虹取出手机,在下周计划表里,添加了孔莎说的内容。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孔莎要点的三把火,一是做减法,斩掉四征尾大不掉的子公司和累赘机构;二是做乘法,发展四征新能源项目。三是做除法,革新四征的同时,厘清芯乐资产与真实债务,再重新调整投资项目。 
  那三把火,他们筹备了一个多月,这周起始,将逐一点燃。
  当先第一把火,便是四征的子公司。
  四征于S市有两家钢铁煤矿子公司,最初是作为集团主要盈利板块,后来整个行业不景气,由盈转亏,企业已无力支撑下去,只得寻找新买家,早死早超生,捞回一点薄利。
  孔莎相中的买家,便是刚完成整体上市的世昭集团。 
  秋老虎节气,S市温度高得厉害,整个城市热得似要爆裂,仿佛终日发着高烧。热里又弥满着水汽,叫人黏腻腻得不适。
  市中心一家金碧辉煌的五星酒店内,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金婚晚宴,主人翁乃世昭集团董事长——尚丹晔贤伉俪。
  晚宴是由长孙媳的公关公司承办,秉持尚家一贯的奢豪做派。现场早是保安云集,豪车如龙,华衣如锦,各类名表珠宝争奇斗艳,那一份喧嚣鼎沸、殷天动地的盛景,自不必详陈。 
  孔莎早备好礼服,因那服装是由绸料和绉纱制成,为防止起皱,她们是在S市的分店取货,并在附近一家饭店内换装,再去酒店。 
  孔莎由赵秘书陪同,展示过邀请卡,过了门口红外线检查,由公关公司的礼仪引入。
  尚家长媳在宴会厅招待来客,一见孔莎,当即携带姊妹,笑迎上前:“孔小姐,礼物已经收到,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 
  孔莎所赠礼物,是条五十年前的真丝古董礼服。原为某女星所有,后为纽约一家古董衫店搜得。尚老太太对那女星甚是喜爱,适好又有个五十年份的好彩头在里面,遂欲购来作金婚宴会的礼服。
  争奈下手前,却被一位德国古董礼服收藏家买走。尚老太太深以为憾。尚家媳妇闻讯,立即联络买家,愿出三倍价格,对方坚决不转让。正感无可如之何,料不到,孔莎却派了人,将礼服送至尚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喜不自胜,为表谢意,当即着人加了份请帖,邀孔莎出席金婚宴。
  当然,尚家的谢意,远非赴宴那般简单。宴会后,世昭董事长尚丹晔将腾出半小时,与孔莎会面。
  尚丹晔作为商界耆老,以他的江湖地位,孔莎这等菜鸟新秀,想与之面谈,只能通过秘书处预约。而预约时间,恐怕排至明年,也不定轮得到她名上。 
  这里,尚家长媳又笑:“我们花了一个月时间,软磨硬泡,藏主都不肯松口,孔小姐是怎么说服她的?”
  孔莎莞尔笑:“我和那位藏主,算是萍水之交,和她解释金婚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她就欣然答应出让了。”
  说起来,那位藏主,还是她和汤武在纽约参加荣氏宴会时,结实的一位德国女企业家。当时又怎能料到,一次愉快的谈话,也成了日后的人脉。 
  尚家长媳又引孔莎进入宴会厅中心,与几位至交引荐,尽了待客之道,又笑着向孔莎话辞,招待新客人去也。
  赵秘书替孔莎接过包,前去为秘书安排的休息室。孔莎与尚老太太聊了话,又与几位女眷聊天,俄尔,忽听大厅外一阵骚动,原是汤家父子同来。
  俩父子极少同台出席宴会,尚家举家前去迎接,熟识的一干世交,也竞相迎去。网络、电台、报刊杂志,所有媒体,也一拥而上。几乎是万人空巷的光景。
  孔莎被人影遮挡,看不见他们,隐约看见身后的保镖,带着白布手套,提着保险箱,显得十分郑重。
  只听汤震向尚丹晔夫妇朗声笑:“听说今晚有慈善拍卖会,小侄献丑,也备一份薄礼,来叨个光,祝世伯世伯母这对神仙眷侣,福寿双全,花好月圆。”
  汤武亦笑:“尚爷爷、高奶奶,金婚快乐,感谢你们,为我们这些后辈做了最好的师表。” 
  尚老太太乃慈善热心人士,又酷好收藏金玉古玩,今晚宴会的重头戏,便是慈善拍卖。所拍的善款,将全数捐赠给ALS基金会,及一家儿童福利基金。她自己贡献了一尊宋代霁红瓷画缸,整套粉钻首饰。朋友也纷纷赠物以支持。汤震所赠,乃一对宋代哥窑观音瓶。由拍卖会场的保安接过,护送至后台。 
  拍卖会还有五分钟开始,孔莎忽然觉得脖子上有东西一滑,仿佛是项链掉了,低头一看,果然是。她没时间置办身外物,今天戴的,是瑾瑜留下的那套翡翠首饰。
  只见孔莎镇镇定定,脑中电光一闪:自己一手端着酒杯,为防走光,必得护着胸前捡东西。立即偏转头,正要将酒杯交给身旁女士,忽见汤武翩翩走来,将酒杯朝她身前递去,含笑说:“请帮我拿一下,谢谢。”
  孔莎愣了下,赶紧接着,汤武便蹲下身,替她将项链拾起。略略检查,又笑着说了句“冒昧了”,便走至她身后,挺直站着,替她将项链重新戴上,“可能开始的时候,没有扣紧,螺丝扣松了。” 
  这一刻,也不知有几位女士,暗中摸了摸脖上项链,瞅着汤武寻思:方才与他谈话,自己的怎就不断掉,早知事先该做点手脚! 
  汤武一边扭紧扣子,一边又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和尚爷爷谈收购的时候,顺带提一提鑫星企业的丁家,尚丁两家,一直面和心不合,你别看尚爷爷道骨仙风,慈眉善目,其实是越老越爱争强斗胜,上次开海重组,世昭和鑫星都有介入,最后是丁家取胜,将开海并入旗下,尚爷爷这口气可一直没咽下去过。”
  他将项链扣完,话音也落下,孔莎转过身。脖子的皮肤,刚被他手轻轻摩擦到一点,像火烫了一下,燎到心底去。可她还是镇镇定定,将香槟递还给他,笑容莹润:“谢谢。”
  有生之年,原来也可与他站在同一个辉煌的厅中,同一盏水晶灯下,含笑说谢。孔莎直至此时,才由衷觉得——继承妈妈遗产,是多么明智又愉快的选择。这已与感情无关,只与人的欲望息息相关。英雄莫问出身,她不再是金字塔底下的奠基石,她踩着成功的青云,扶摇直上,成了塔上镀金的一层,再不用跂足仰望他们,再不会卑微软弱。俗气说来,果真钱是人的胆,胆粗才能气壮。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用不着再仰人鼻息,活得似藤蔓依附着高树。
  然而,便是如此,她对于他们的阶层,也还是只能望其项背。路漫漫其修远兮。她无意多想,无意多看,一个转身,与旁人笑谈一句,目光聚焦到拍卖会上。 
  慈善拍卖结束,宴会继续,尚家的长孙与长孙媳,各自与身边客人说声抱歉,挽手至孔莎身侧,笑言:“孔小姐,请和我们去餐厅包间,爷爷已经在等您。” 
  果然不出汤武所料,孔莎先言及收购,尚丹晔并未表现多大兴趣,只笑请她品尝老枞水仙茶。及至孔莎随口提了丁家接管开海一事,尚丹晔两侧眉梢当即微微往上一挑。孔莎又趁机分析四征在S市钢铁煤矿的布局,对世昭霸主地位的推动作用云云。尚丹晔显然有了些兴趣,一直未曾打断。
  果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孔莎听汤武之言,用对了策略,最终,尚丹晔点头笑语:“世昭对四征,原先本来也有点兴趣,收购之事,我会征询股东意见,争取说服半数人通过,接下来会由青光安排人和你们细谈。”
  尚青光乃他长子,亦是世昭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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