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47章


她现在只关心前程,只希望遇见一个踏实的人,一个观念相符可以一起过日子的伴侣,真正平平淡淡地生活。倘若遇不见,照旧活得精彩。
  至于林谦祥,他已在写给她的邮件里,明确表示了好感,可是她没有任何想法。两人虽谈得来,可是他要常驻国外,定然是聚少离多,距离太远,太不现实,便只能做朋友。
  这时孔莎也没想到,她后来,也的确和林谦祥做了一生的朋友,同在巴黎,比邻而居......
  ☆、第 32 章
  一粒大水珠从金丝楸上掉下去,撞着花台瓷砖,散成无数粒细碎的小水珠,像打开的花瓣一样,四处飞溅。汤武从机场回南湖,已是夜里九点一刻。江阿姨提前煮好茶,许阿姨着人将行李提去安置。 
  汤武换上拖鞋,走进茶室,请江阿姨将那套香榧木围棋桌搬来。
  他打开两个棋罐,白子乃是哈贝石,黑子乃是那智黑石。他喝杯茶,点开手机,翻出上次和爸爸下棋拍的未完的棋局。
  他拈起一粒白子,微微有点冰凉,还没搁下,忽见何阿姨敲响门,笑着给他一张手帕:“上次整理衣服,检查你衣兜,发现有只耳环。”
  深蓝的纯棉手帕,折成了齐整的方块,汤武一折一折打开,里面是一只珍珠耳环。大片深蓝托着一粒粉白,像海面升起一轮月亮——是十五那天的月,圆满无缺。
  是孔莎的。上次在华曼庄园,两人喝过咖啡,孔莎先行告辞,他多待了一刻钟,临走前发现她位子下落了一粒耳环。因着赶时间,他随手拾起,拿帕子裹住后,径揣身上。 
  发着呆,手机铃响,汤武起身到窗前。万秘书在那边沉声说:“我刚和姚兆勇见了面,两天后他们准时行动,冒子骞给我打来电话,假的马赫特一个钟头前刚到机场,已经在去别墅的路上。”
  “好。”汤武对他办事能力颇有信心,只轻轻说了这个字,便搁下手机。
  他推开窗,院中曼陀罗仍开着,极大的一朵朵喇叭,雨珠扑簌打落。他手心还握着手帕,低头拈起耳环,和棋子一般,有点微微的凉。他眉头攒紧,手掌像蚌壳一样合上,想丢出去,不知何故,手却是伸不出去。 
  忽起了一阵风,吹得湿润的树叶谡谡作响。曼陀罗微微一摇,太白了,是在华曼庄园时,孔莎身上裙子的颜色。那天,她在遮阳伞下起身,礼貌辞别,大大方方地走向楼梯口,他眼角一直在尾随她。下午风和日丽,记得她走路时,一直有微风,她的裙子迎风鼓兜,朝后浮起,在半空划出几道涟漪纹,倒似一朵残缺的曼陀罗花。
  汤武脸色凝重,复将手帕折叠,回头找了便笺纸,写下朱家别墅的地址,然后叫进何阿姨:“你明早叫快递,把耳环寄这个地址。”
  这早孔莎起身,正在梳头发。涂霞虹便拿着一个快递,上楼说:“这是昨天送过来的,我看你昨晚回来得太迟,就没有给你。”
  孔莎拆开,深蓝的丝绒首饰盒,纯黑的衬里上扎着一粒珍珠耳环。她记得上次和汤武谈过话,回头换衣服,就发现不在了。她看眼发件地址,是F市南湖那边。自然是汤武寄来的。
  孔莎选择忽略,匆匆拉开抽屉,丢进去,准备吃饭去公司。 
  国庆后,F一直是秋雨霖霖。这早,四征的员工皆撑着伞,陆续打卡进办公楼。保安在亭子里站岗,眼前只见茫茫雨幕,突然有几辆黑色汽车驶过来。前四辆是捷豹,后两辆是本田,既不像公司领导的车,也不是那拨世昭调查人。
  那六辆车开到门口,司机按下车窗,向保安说:“开栅栏。” 
  一位圆脸保安当即说:“先生,抱歉,请先下车,填写来访登记。”
  他身后那位保安,较他年长,是他们的组长,探头看见那司机,当即咧嘴一笑:“是老胡呀,好久没见你们过来,我马上开栅栏。” 
  栅栏打开,五辆车碾过积水,直驶进楼前广场。那位保安组长又关上栅栏,回过头,低声对圆脸保安叮嘱:“前面四辆车上坐的,是朱董事长的铁哥们儿,最后两辆,是他们保镖,下次见到这伙人,什么都别说,照做就是了。”
  孔莎未进公司,就已接到夏伟峤的电话,焦焦急急地说:“孔董,今天突然有一拨债主来公司,我怕被世昭的人看见,已经将人请到会议室,你来公司,直接到会议室吧。” 
  秋天下雨,天色总是阴沉沉,又不似夏天的雨——雨中透着花草的湿香,美得诗意。秋雨总是凄冷,孔莎一路只闻到闷闷的泥土霉味。
  保洁每日都在会议室点上印度盘香,搁在不起眼的角落。那种干燥的香气,也没能压住那股子霉味。
  孔莎吸口气,赵秘书替她推开门。只见八个孔武有力的大汉,笔直站在一隅。会议桌前,坐满了人。有四人身着质地很好的西装,其余男女,皆是标准职业装。夏伟峤和财务部程总监,也在室内,两人一脸忧虑。 
  姚兆勇正与律师说话。此人貌不出众,个子亦不高,不过长得十分精悍。见了孔莎,当即点头笑:“孔董事长,久仰了。” 
  孔莎只知来者是朱父朋友,立即颔首笑:“大家既是朱董的朋友,应该知道我与朱董是何关系,四征许多前事,我丝毫不知情,还恕我有眼不识泰山。”说着,在正北方首席坐下。赵秘书坐她左侧,蔡律师坐右侧。 
  曹双全向蔡律师斜眼望去,笑:“老蔡,他们年轻人都不认得我们,你总该不至于那么健忘吧。” 
  蔡律师当即侧过身,向孔莎小声说:“他们分别是金河投资、银汉投资公司的董事,剩下左边几位,是他本公司的秘书和律师,对面几位,是一家律师行和财务公司的人。”
  那里,姚兆勇向律师点点头,四位律师立即起身,从公文包内取出一叠又一叠文件袋,又一袋袋打开,将所有文件,平放在桌面,铺得满坑满谷。 
  金河首席律师坐下去,指着文件说:“这些是复印件,是过去四年,我们两家公司,陆续给四征提供的资金证明,都是通过华夏律师事务所和诚信财务公司办理。”
  程总监走至孔莎身侧,弯腰低声说:“孔董,刚才我和他们交流过,我们一共欠两家公司十二亿。” 
  十二亿?!孔、蔡、赵三人皆是心里一跳,急忙抓过文件。蔡律师的手,甚至都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四年的文件不算多,亦不算少。一份份合同,一张张票据,一叠叠证明,一式式报表,还有与合同相关的五花八门的项目报告。三人“歘歘歘歘”翻起来,直把雨声盖住,直把人看得脸色越来越白。
  孔莎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没人说话,她粗略看完,竭力镇定,转头问蔡律师和程总监:“遗产清单里,怎么没有提这笔债,是真?是假?”
  蔡律师已然无法镇定,慌乱地说:“孔董,杨董去世得太突然,又有李向北暗中作梗,四征许多的事情,我都没弄明白,不过,金河、银汉向四征提供资金,这是确有其事,朱董在世,一直是另一位律师负责,所以我不清楚究竟是多少金额的往来,可是我预估,和这个数字......是一致的。”
  赵秘书按着文件编号,低声说:“债应该都是真的,我们这边没有合同,可是金河、银汉,还有律师和财务公司那里,都有备份,这些造不得假。” 
  曹双全刚点燃一支烟,吐了两口圆圈,靠着椅背,目光直射向孔莎:“当初签订合同时,双方白纸黑字写明了,还期是今年十月三十日,外加一亿的利息,一共便是十三亿......按照法律来说,如果四征不能在月内归还这笔款,我们将向法院起诉,按照合同所写,以四征的资产还债。” 
  姚兆勇从他那里取过打火机,也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两眉漆黑,直往上抬:“四征好像只有那两块地,那什么破能源企业,还有芯乐这三样比较有价值了,我们是大俗人,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想真金白银讨回钱......
  “孔小姐,孔董事长,债是四征欠的,四征现在是你的,你别以为不知情,就可以赖掉这笔账,我告诉你,走法律途径的同时,我们还有别的方式督促你还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们都有人盯着你!你可以向蔡律师打听,我们以前是干哪一行的!”
  金河的律师态度倒是斯文些,向孔莎和蔡律师说:“孔董,蔡哥,你们都该清楚,长征和芯乐的净资产加起来,还不够六亿,总之,三十号晚上零点零分之前,不管你们卖地也好,卖别的也好,我们必须拿回十三亿,少一毛也不行,为你们好,我想奉劝一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也为家里人好——有敬酒吃,就别去吃罚酒。”
  不善来客走了好一会儿,蔡律师将他们身份道明,也将得罪他们的后果分析了,会议室内皆静默无声。
  印度盘香燃尽了,掉了一盘子灰烬。冷风从敞开的大门刮进来,又送进一股霉味,檀香和烟草的味道,渐渐消散。桌面的纸页哗哗响着,仿佛翻卷的一池白浪。 
  孔莎仰头靠着椅背,按着太阳穴,静静思索。
  她该如何做?退避三舍——可是有退路吗?公司欠债,债主危险,不由她扛,还有谁会扛?
  自她接受遗产以来,她已经骑虎难下,没有退路的。企业家哪有那么容易做,打天下哪能一帆风顺,何必退缩,困难当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先保住家人,再迎难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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