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52章


 
  奶奶比她的命还重要。他难道不清楚吗?他的意图,就是要她去死。他果然事事算无遗策。 
  孔莎已经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痛苦,只有无助的害怕,和无尽的绝望。
  她都不敢去回想,自己竟然爱过这个人。他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究竟哪一样事真,哪一样是假?
  都是假的吧,他一开始,就一心一意谋划她家人的性命。
  只有对她的恨是真的。她也只剩对他的恨了。她想平静地忘记他,都无法做到了。此生此世,她都无法原谅他。
  她现在就想一刀捅死他,给妹妹和妈妈报仇。可是明的她斗不过他,暗的她更是算不过他。况尔,她看着酒瓶——倘若她无牵无挂,她现在就可以动手,砸烂酒瓶,朝他颈部大动脉刺过去。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奶奶,她得罪姓汤的,后果是什么?是连累奶奶,是错上加错。 
  人都说,哀兵必胜。可是她没有胜算。她斗不过汤武的。他现在要踩死她,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审时度势,她如今能做的,竟然只是先保命了。
  孔莎静静地抬起头,从来没有这么疲倦。外面阳光淡了一点,还是那么刺眼。她是没有眼泪的了。她平静说:“如果我叫周维东过来对质,承认车祸是他导致的,你能罢手吗?” 
  她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冤有头,债有主。她只有从根源上入手。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他如果不罢手,大不了就是她死罢了。至少奶奶可以活了。
  孔莎终于明白,妈妈自杀那天,为什么能那样兴高采烈,为自己做了人生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家常饭。
  是因为妈妈知道,至少女儿能活下去了......
  ☆、第 35 章
  汤武因要去香港,只给孔莎三天时间。
  她明白,三天后他回来,便是她的死期。 
  她回到了凤凰路。路灯已经亮了,灯光如水,洒在路面,像晚照下横陈着一条结冰的河流。
  这边因要拆迁,过去两年,搬走了好些人家,过了晚饭点,便越发寂静,早不是她记忆里,那样鸡犬相闻、人间烟火的市井热闹。
  她一路走到家,深秋淡淡的晚风,在树梢上空阔地刮,蟋蟀一顿一顿地鸣叫声,也被风刮碎,寥落不可闻。
  铁门生了锈,一到凉天,总散发着湿润的腥味。她开了大门。奶奶暂时搬走后,家里没人打扫,有点闷烘烘。屋里昏昏暗暗,她没有开灯。她觉得太疲倦,径自伏在沙发上,蜷起身子。
  残月上窗,小的仿佛一芽橘子。窗上还挂着白布帘,洗涤过多,大都变成米黄之色,夜色里更显得陈旧,像用了许多年,令人心底无端凄凉。
  她脑子里像塞了一片硬铁,一直抵着太阳穴那里,刺得发痛,怎也卧得不踏实。她往下挪了挪,脑袋伏在靠枕上。耳朵压着枕芯,听见窸窸窣窣的轻响,和着呼吸声,微弱地在耳廓内回荡。她觉得不舒服,又往下挪。沙发上还铺着小凉垫,冰冷的小麻将块。她耳内荡着一阵“呼呼”的空响,像把贝壳搁在耳边,又像刚才晚凉的风刮着耳朵,她还是不舒服,可是沙发上已经没地方可挪动。 
  她摸着凉垫,却碰到了遥控板。她将它丟在茶几上。插座那里,电源亮着红光,像一滴饱满的鲜血,又像一撮过厚的朱砂,醒目凄艳。
  奶奶年纪大了,看电视总爱打瞌睡,特别是夏天。从前下晚班回来,常见她歪着身,靠在沙发睡觉,走过去唤醒她,手臂一动,就见到一块块红印子,印得很深,所以知道她睡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小时候读书,是她趴在凉席上,等奶奶回来,长大后,换作奶奶等她了。 
  一思及此,她又想起汤武的话,像铁片一样刮着耳朵,疼得无处可躲。屋子里又静又冷。她觉得害怕,翻出手机,想给奶奶打个电话,想去见奶奶。可是号码划出来,她又将机子撂了下去。
  其实,对于说服周维东,她没有半分把握,相当于,她根本拿汤武无可奈何。现实那么绝望,简直荒凉得寸草不生。她灰心恐惧到了极点,她不敢让奶奶看到这副缩头乌龟、六神无主的样子,因为奶奶一定会很失望。
  她因奶奶影响,自幼爱看武侠,素慕那种快意恩仇的人生。对于汤武这类人,一向嫉恶如仇,主张睚眦必报。从前初涉社会,那般意气风发,激昂飞扬,满是要将世界踩在脚下的自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除之后快。 
  可是,花了那么多年时间,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不过凡胎肉骨,不过是世界的垫脚石。世界改变了人,英雄最终也会气短。那些刀光剑影,真的逼到跟前了,她立刻偃旗息鼓,落荒而逃。 
  人家都说岁月如河,她浸在河底,早就被冲刷净了棱角。凡事三思,思的后果便是——人越活越现实,顾虑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小,最终缩头缩尾,畏葸不前。 
  可是,横下心一想,都已经生死存亡,反正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失去了?
  她只有三天期限,她没时间自怨自艾,没资格诚惶诚恐。
  人得先活着,然后才能有其它。
  活的渴望,压倒了恐惧。 
  孔莎突然镇定了,立即坐起身。她要保命,她得谋定后动。既然说服周维东把握不大,她便不能将所有赌注都押在他身上。
  她还能怎么对付汤武?她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那么,反过来想,汤武是怎么对付她的?
  他一直抓着她和家人的弱点,挖好陷阱等她们跳。
  那么,他有什么弱点,是她可以利用的?她忽然想到瑾瑜炒股的事,忽然也就想到了开海的重组,她眼前顿时一亮。可是,仅仅这一点,她扳不倒他,也吓不倒他,结果还是做无用功。她该怎么利用这点?她又想起他父亲,想起琨元。一山还有一山高,她当即有了计划。 
  这一夜,孔莎想了三个策略。 
  上策是去找周维东,不管用何手段,都得向汤武澄清肇事冤屈,脱离险境。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她有四成把握。 
  中策是去找汤震,剑走偏锋,棋走险着,不成功便成仁。她有两成把握
  下策是去自首,破罐子破摔,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最糟糕的结果。她连半成把握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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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周维东之前,孔莎花了半天时间,到一家僻静的巷子,买到了针孔摄像头。她和周维东约的下午七点吃饭。她出门前,反复看了几眼皮包,确保摄像头藏得隐蔽。 
  周维东晚了五分钟,进入包间,礼貌地向她道歉。孔莎和他,也算隔了很久未见。她知道他近来颇忙碌,他和汤武都是那类人,便是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也不会露出半点疲态。
  他刚坐下,服务员过来请他们点餐。他拿着单子问她:“你吃什么?”她还有些发懵,摇头说:“你点吧,我不挑食。”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菜单静静笑了笑,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一样。
  她心下又些刺痛,因侧过头,望着窗外发怔。远远地,仿佛听见了飞机低沉的嗡鸣。 
  她想到金兰萱失去联络的那天,他送她去机场,他说过可以找他帮忙的那番话。她忽然有了一点希望,多了一点把握。她想,他总归是关心她的。最困难的时候,他不问缘由,私下借款给她,麦高出现以后,他也打过电话,询问她的难处。她想,如果是他,知道她遭受的那些,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周维东也猜着她今天有要事相谈,匆匆吃了几口饭,便问她:“是不是因为公司的事,现在有什么难题?” 
  孔莎搁下筷子。想像中的情景,真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慨。孔莎以为她会很激动,可是她只是缓缓和他说了汤武的事,没有想象中的义愤填膺,而是一种异样的平静。只是声音很沉,仿佛每个字说出来,都十分费劲,有好几次,她都是顿了顿,才有力气说下去。
  周维东却不平静,他听得眉头紧皱,几次咬紧了牙根,骨头握得咯嚓作响。他一言不发地听完,颤手取了一支烟。他拿起打火机,走到阳台上。他从前就有这个习惯。知道她不惯闻烟味,总是站在室外,抽完一支,再进去找她。他点燃烟,只是抽了一口,手有点颤抖,所以没有抽下去。他发愣地看着那股白烟,往事如云烟,他又呆呆地看着孔莎。
  两个人都呆呆的,好像在风雪里迷了路,相顾无言。
  唯有炽红的火头,在他指上“嗤噗”地燃烧。一寸灼烧,换来一寸灰烬,细长的烟身渐近枯竭。他赶紧丢下烟蒂。
  他再看着她,又看了看远处。视野前方,一片灯火煌煌。正有一座华宙的住宅楼盘,万家灯火的上方,是明亮的“华宙·嘉年官邸”LED标识,隔得那么远,还是那么清晰。湛蓝的字色,雪白镶边,那样的白与蓝,让人想起晴天。
  万丈高楼平地起,他的事业虽如日中天,然而终究还是壮志未酬,他如何能半途而弃?
  汤武可以为了报仇,苦心孤诣策划六年,最终害她几乎要家破人亡,还有令人绝望的无期徒刑在等她。他会如何对付自己?周维东只想到这一点,就不寒而栗。
  他从没自诩光明磊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为了各自权益,你不暗箭伤人,便只有任人宰割。伤天害理的事,他没少沾,但总不至于这样斩尽杀绝,毁得对手片瓦不存。他明明比汤武年长,走过的桥比对方走过的路还多,竟然会觉得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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