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53章


  他回到室内,坐在她身边,抓住她双手。他低了低头,声音也是低低的:“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找汤武对质。”
  说完这一句,他自己心里便先凉了半截。夜风极柔,在身上轻轻地拂了拂,却只教他感到砭肤刺骨的冷硬。仿佛是能伤人的剑气。
  孔莎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微风吹动她头发,丝缕的黑,在风中微微游动。“你也怕汤武?你也怕跟我一样的下场?”当面对质的把握,一点都不剩了,她最大的希望也破灭大半了。她蓦地抽出手,皱着眉问,脸色冰冷,口气厌憎。 
  周维东愈发觉得冷,这一次,她是彻底对他绝望了,她的眼神,那么冷、那么痛,一眼一眼,像剑一样,朝他刺来。他从来不知道,被她憎恨是这么恐怖。
  他硬着头皮:“莎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事成定局,就算我承认是我开的车,也没有用。”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尽管早有预料,还是觉得失望。事情是过去了,她也终于放下了,可是过去不放过她!他倒是可以推托干净。她有苦说不出,她有冤无处伸。她这样想着,更觉得一种无能为力的伤心,眼前只有无尽无头的万丈深渊,仿佛一世都触不到底,那样无望。就像汤武将真相一一道出时,她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她拿自己毫无办法,喉咙哽得出不了气,她忍不住开始哭,也只是坐着,静静淌眼泪。
  周维东心一紧,当即倾过身,揽着她肩膀:“我会想办法送你走,还有奶奶,我会平安送你们走。” 
  她和奶奶能走到哪里?他分明也同她一样迷惘。是他让她如此,她为什么会为他如此?汤武为什么那么狠,他们为什么都可以那么狠?彻头彻尾,傻的只是她一个人。 
  一念之间,往事泛上心头,如万箭攒心而过。
  她突然深受刺激,一下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汤武他畜生不如,你想看我被他折磨死,还是只想大展宏图对我不管不顾?我知道你怕,你就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不管是现在,还是六年前,我去自首的时候,我站在法院等宣判的时候,我第一天住进监房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怕吗?可是就算我怕,我还是去了,我还是一天天住了下去......” 
  五年了,她在那鬼地方被囚禁了整整五年。千镒黄金亦难换的青春岁华,就那样枉送,白璧无瑕的清白人生,也那样葬掉了,纵使再世为人,亦沾了一身洗不净的垢秽,还得继续为他背负所有的罪,直至整个人生都快毁了。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只有周维东知道,她若哭,也唯有他能安慰。曾经她多渴望这样的时刻,抱着他大哭一场,让一切恢复原样。可是一切都回不去。 
  她知道,哭是没用的。 
  他的人生是一盘精妙绝伦的棋局,她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所谓爱,不过是出现得恰好及时。她没有利用价值,就该被他弃卒保车。
  他胆敢与汤武竞争白潭区,亦是在安全范围内。她超出了他的范围,他便对她爱莫能助。今时今日,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食恶果。
  她在他身上渐渐止住了眼泪,低低地抽泣了几下,终于平静了。她扶着他双臂,站了起来,抽出纸在脸上擦了擦,鼻音嗡嗡地说:“我回来的事,别跟奶奶说,还是让她住在那儿,我过两天,再去找她。” 
  孔莎回去,取下包上的针孔摄像机。她打开电脑,努力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将录下的视频点开。她将后面哭的内容,全部删除,只保留了前面。
  她点开邮箱,将视频发给了汤武。 
  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等汤武的回音。
  现在再明白地想一想——即使让周维东与汤武当面对质,即使周维东承认,也不定能证明什么,何况只是物证。汤武或许会认为,是她劝服周维东,帮她承担。
  可是,她能做的,她都得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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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两点,孔莎一直没有睡,手机一响,她立即按下接听。
  她只听到汤武的怒斥:“你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这能证明什么?证明你无辜,证明我做错?想叫我良心发现,放你一条生路?我给你三天时间,是叫你安排好后事,你当真以为我会信?就算周维东当着我的面,把这话再说一遍,我也不会信你们!孔莎,我告诉你,我没做错!你罪有应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愤怒,黑白不分,是非颠倒,无恶不作的是他!该愤怒的,分明是自己!她心头里仿佛有熔岩在滚动,烫得她发痛。她脑子一阵炸裂。夜里忘了关窗,寒气逼入体内,冷得她不住打颤。桂花的香味浓郁,那些香气像有灵气,忽然全扑过来,如极薄的软丝,缠着她的四肢,将她一点点拉动。她瞄一眼窗外,树头的叶子沙沙响,仿佛河水缓缓流动。
  她想起附近有条河,这个季节,可以淹死人的。她只觉只要走出去,就可以喘息,可以解脱。
  可是她不能认输,她还有两个对策。她死命抓着床单,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问过我,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我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认识周维东,二就是认识你。”她当即丢掉手机。 
  上策,失败。 
  接下来,她得去找他父亲。这比找周维东谈,还要艰难。
  如果谈失败,她唯有走第三个策略——去自首。她的无期徒刑是逃脱不掉,她看了万秘书他们给的资料,件件确凿,铁证如山。
  可是自首之前,她会将这段录像公开。虽然她清楚,汤武很快就可以将录像压下去,可是这足以让周维东和他都势成骑虎。坐牢之后,至少周维东会照料奶奶,至少汤武要对付奶奶时,不能不有所忌惮。
  最坏的结果,是奶奶依然逃不过汤武的算计,终究遭到他的毒手。
  可是她不怕了,奶奶是她最后的顾虑,设若奶奶不在了,她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无期徒刑并不等于死刑,她会努力争取减刑机会。如果汤武不放过奶奶,只要她不死,总有一天,她会等到出狱的机会,就算那时,她已经两鬓萧萧,发落齿疏,也要亲手杀了汤武!那时候,他必然已经成家立业,抱子弄孙,他的羁绊和顾虑比她多,他再有钱有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就怕不要命的,他防得了她一时,他防不了她一世。好死不如赖活。她进了监狱后,他要真敢动奶奶,只要她有一口气,她就一定要杀死他!
  孔莎通过崔秘书,联络上汤震的秘书长——卓湛。
  她请他代为转告汤主席,车祸肇事者想见他一面,和他谈谈他儿子蓄意扰乱股市秩序的事,只请他给出五分钟档期,如若不然,她将通过证监会,亲自与他儿子面谈这事。
  孔莎搜查瑾瑜遗物时,发现她电脑上存了很多照片,是在C市拍的。时间是今年三月,汤武声称要收购开海股份那阵子。大概是瑾瑜找人偷拍的,基本是汤武与人见面的相片,里面总有她陪衬。
  瑾瑜炒股失败,是有人暗算,孔莎原先并不知。是昨天会过万秘书他们,才知道乃汤武所为。 
  这种事情,在瑾瑜一方,是违法。在汤武那方,也是同样。尤其是在证监会严打期间,恶意做空,必是严惩不贷。 
  然而,汤武做事不留痕迹,便是被人抓到蛛丝马迹,也自然有人替他承担。可是,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把柄,明知胜算不大,她还是得去尝试,哪怕必须赔进自己。
  汤震给孔莎预留了五分钟,一点钟准时见她。
  她在翌早就飞到C市,一直在卓湛指定的酒店等。十二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卓湛给她打电话:“孔小姐,你可以先到包间等候,我们正在等最后一个红灯。”
  包间是卓湛预定的,早有保镖前来,接孔莎过去。汤震历来守时,还差一分钟,便踏进了包间。孔莎二次见他,仍觉那般气势慑人。他向卓湛说了声:“里面不留人。”卓湛点头,叫上保镖,步履匆匆走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孔莎给他看了那些图片,还有三月份,关于香港证券交易所的报道。里面提了开海、世昭股票异常的事。汤震看罢,倒是稳如泰山般,双眼似鹰隼一样盯着她:“你直接说汤武犯了什么事。” 
  孔莎被他看得胆怯,那鹅绒软垫椅子坐着,也只觉硬邦邦的,如坐针毡。她攥紧拳头,将预先演练过的话,流畅地说出来。 
  她说,她会向证监会举报,此前开海股票交易异常,是有人蓄意为之。她可以做证人,证明在C市饭局上,汤武和尚柏友,向刘存浦的秘书透露开海将重组的内.幕消息,让他们在股市赚取暴利,犯了内.幕交易罪。并且,汤武向她许诺,以接管四征为条件,让她给朱瑾瑜透露假的内.幕消息,最终害其倾家荡产。
  孔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一字不漏,将那番话说完。她更不知,又是怎么将接下来这番话,准确无误地说出口:
  “上回参加尚董事长夫妇的金婚晚宴,我听说某部门的领导职位,已经内定是刘存浦,只待正式批文下发,他若是能够坐上那个位子,对于琨元将在首都申请的新项目,会给予很大便利,离正式批文,还有两个月时间,如果这两个月,他秘书爆出半点负面,一旦被竞争对手抓住,对他和琨元,恐怕也都是莫大损失......就算是莫须有的事,就算是我诬陷,谁能保证他不会受影响,谁愿意拿前程和我这种人冒险?” 
  她清楚这事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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