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野战事珍闻全记录

第48章


各部队报上来的伤亡统计已达4,000多人――这是西北战场从来没有过的!眼下邓宝珊率着6,000多人一步步朝榆林开过来了,杨仲横团也来了。再坚持下去,势必要付出更多的牺牲。
  面对严峻形势,彭德怀权衡利弊后再次命部队撤出了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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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诉苦三查”,士气高涨南出陕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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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诉苦
  西伯利亚寒流掠过鄂尔多斯草原到达陕北后,黄土高原又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彭德怀端碗野菜糠粥,在一个土围子上足足蹲了一个小时。他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心里也油然而生出一种荒凉。两次攻打榆林都没成功,这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疙瘩。4,300余人的伤亡,这个数字是彭德怀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3月初西华池一仗伤亡1,300人,他就拍过桌子骂过人。而今天,一下子搭进去4,300多人。彭德怀认定,这是自己犯的一个大错误。在后来《关于陕北九个月作战的基本总结》中,他说:“十月打了清涧后,应该休整南下,但犯了一个错误,去打榆林。”在20年后他写自述的时候,对榆林一仗还是不能忘怀,还是坦言这是一个错误。榆林两攻不克,说明榆林非急功能下!
  这一仗,彭德怀在感情上打得也很痛苦。当时粮食奇缺,西野战士都是饿着肚子扛枪上战场的。11月22日,彭德怀、张宗逊致电军委说:三纵队,4、6团,五日来未得一顿,战士们饿得哭。为了充饥,马杀光了,骡也杀光了,战士饿得实在是没有办法。天气也已经冷下来,好多战士只穿一件单衣,冻不过了,就从死尸上扒下衣服来御寒。这等状况,让彭德怀心里难受极了。用“饥寒交迫”来形容当时西野战士的状况,一点也不为过。
  彭德怀蹲在土围子上,苦涩地回忆着这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啥滋味。不过,真正令彭德怀寝食难安的,还是这支部队的人员素质和阶级觉悟。近9个月的作战,没有补充解放区的新兵,补充的都是俘虏,即俘即补。由于俘虏的大量补充,使俘虏兵在整个野战军中的比重急剧上升,普遍达到70%,个别团营甚至达到80%。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
  当时对俘虏兵有一个特定的称呼,叫“解放战士”。余秋里说他们旅714团2营4连有个解放战士,叫路新理,是蟠龙被俘解放入伍的。见夜行军走山路,他就说“钻山沟,走夜路,和土匪一样”。发了一顶新帽子,因为式样不大好看,他见没人就扔在地上踩,边踩边骂“他妈的什么破烂玩艺,老子不戴”。发的津贴是边区票子,他转身就撕了。打环县时见了国民党的俘虏,他上去声色俱厉地说:“你他妈拿的是枪,又不是木棍,为什么不抵抗就投降?”打榆林时,他畏缩不前,头埋在泥土里,不瞄准就乱放枪……
  余秋里说这件事的时候,彭德怀一直皱着眉头:“还有这种事啊!?”
  “当然有这种事,路新理还仅仅只是‘解放战士’中的一个典型。部队里解放战士思想不稳定,‘吃谁家粮就当谁家兵’的雇佣思想特别严重,贪生怕死、违反纪律、喊苦喊累,甚至阳奉阴违、打滑头仗。现在,不听班长指挥的多了,新老战士吵架的多了,解放战士和子弟兵不和气的也多了。还有什么谣言,‘共产党先甜后苦,打起仗来拿俘虏兵顶头阵’。打榆林的时候,滑头兵多得不得了……”
  彭德怀突然想到了“乌合之众”这个词,但没有说出口。是啊!80%的国民党俘虏,怎么会没有问题呢?要是哪个国民党军官混在里面,串通一些国民党俘虏战士,来一场“兵变”都是有可能的呀!
  彭德怀心事重重,问余秋里:“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有!”余秋里响亮地回答:“我们旅714团2营就是一个典型。在山西打下卓资后,他们营补充了一批解放战士。开始这些解放战士狂妄得很,被我们俘虏很不服气,说我们‘打仗不正规,总是偷偷摸摸地干’,还说‘要是摆开阵势干,还不知道谁俘虏谁呢!’为这些问题,经常和子弟兵争论,有些时候甚至还动手,很不和气。营教导员夏伟同志很关心解放战士,问寒问暖,行军中还让老兵和子弟兵帮他们背东西。一个解放战士很感动,很动情地对夏伟说,‘我们在家里受地主老财的欺负,在国民党队伍里,又受长官的打骂,还挨过拳头,也挨过鞭子。没想到,共产党队伍里的长官这么好。虽然缺衣少食的,但我们心里舒服!’夏伟从中受到启发,立即在全营搞了一个诉苦活动,让大家把心里的苦,在家的苦、在国民党队伍里的苦说出来。一诉苦才知道,几乎所有战士都出身贫寒,在家里受尽了地主老财的欺负折磨。解放战士大部分都是被国民党抓丁抓过去的,都挨过国民党军官的耳光和皮靴,重的还挨过鞭子。而到我们这里后,不仅没挨过打,还经常受干部的照顾。这样一对比,一诉苦,效果就出来了。解放战士战斗积极性上来了,和子弟兵关系也好了。后来2营的经验在全团推开,效果非常好。在后来的历次战役战斗中,714团都冲锋在前,屡立战功。”
  彭德怀不断地点头,连说:“这个好,这个好!这个要在全军推广!”
  这一天,他躺在床上思考了一夜,决定搞一次长时间的整训,就根据358旅的经验,从国共两军的对比教育入手,以诉苦的形式,引导战士挖掘造成他们苦难的根源,再结合土改的纪律教育,搞一次轰轰烈烈的整军运动。
  11月29日,彭德怀把西野旅以上首长叫到一起,把任务布置下去了。
  余秋里心里沉甸甸的,他们旅解放战士的问题最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诉苦运动,也是他们旅首先搞起来的。整训刚刚开始,他就带着政治部宣传科科长杨浩到了714团。刚刚坐下,团政委就告诉他,诉过苦后,就在昨天晚上,那个有名的“解放战士”路新理趁其他战士睡着了,半夜里悄悄爬起床,拿着一大包东西往外跑。连指导员以为他开小差,就悄悄跟上了。跟到一个山沟里,只见路新理掏出一个木牌牌插在土坑上,又点燃几根蜡烛和供香,磕了3个响头,又是喊爹,又是喊娘,一边痛哭一边诉说起自己的那本血泪史。路新理的哭喊声触动了指导员,也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血泪史,再也忍不住,上去与路新理抱在一起,哭了大半夜。后来路新理告诉指导员,他平时在连里表现不好,又是国民党的俘虏兵,他怕把自己的血泪史说出来得不到同志们的同情,才跑到外面来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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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诉苦三查”,士气高涨南出陕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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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呀!走,到2营去,我们都去听路新理诉苦去!”听说路新理都被感化了,余秋里兴致特别好。
  余秋里一行赶到路新理所在部队时,诉苦会正在进行当中,轮到路新理发言时,还未开口,路新理眼泪就跑出来了。战友们同样的遭遇早已经触动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段伤痛。路新理的老家在山东曹县,有一个小妹妹。父亲给地主当长工,自己稍大点后也帮着打短工。父子俩一年累死累活还养不活一家人,后来父亲硬是被活活累死,死后穷得连买草席送葬的钱也没有。草草掩埋了父亲,就和母亲、妹妹一起逃命到了晋南的夏县。为了活命,他去给一家盐场晒盐。因为穷,连鞋也没有,常年光着脚干活,时间一长,脚就被盐汁沤烂了,痛似万箭钻心。但为了母亲和妹妹不致饿死,他还是咬着牙干下去了。母亲饿病交加,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从此,他就和妹妹流浪乞讨,相依为命。一次拾破烂回来,路过母亲的坟头时,内心的伤痛再一次爆发出来,就和妹妹趴在母亲的坟头痛哭流涕。正在这时,一群如狼似虎的国民党兵路过,不由分说把他抓走了,从此当上了国民党的兵。
  路新理泣不成声地说:“现在我还记得,国民党兵把我抓走的时候,我妹妹又喊又哭的情景。我给他们下跪,给他们磕头,但国民党兵根本不理不睬。现在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我的妹妹在哪里,她是不是还活着……”说到这里,路新理再也说不下去,嚎啕大哭起来,嘴里直喊着“妹妹,我的妹妹”!
  在场的所有同志都流下了眼泪,余秋里也不例外。
  哭了一会儿,路新理用袖子把眼泪一抹,抓起枪往上一捣,说:“我现在明白了,是谁让我这么苦!我也明白了,我手里的枪要打谁!以后我要好好打仗,为我的父亲母亲报仇!等打完仗,我还要去找我的妹妹!”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干部战士们都是穷苦人出身,都受过地主老财的欺负,解放战士也都挨过国民党的皮鞭。同样的出身,同样的遭遇,把他们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悲惨记忆,此时此刻也渐渐清晰起来。路新理讲完之后,干部战士们又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台去发言,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内心深处那一段悲伤的情感,像火山爆发一样,无法阻挡。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因为不断打胜仗而欢欣鼓舞的话,那么,在此之后,整个西北野战军里就充满了一种别样的感情。
  一场使西北野战军精神面貌为之一变的整训教育运动,就在这样“句句血、声声泪”的控诉中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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