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鬼子兵

第3章


请你再仔细看看这张由日本鬼子兵拍的照片,你不认识她吗?
    作为男人,我愿意在战斗中献出生命,但我再不愿看到侵略者拍下的这张照片。看到这
张照片,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认为这是中国被外国列强侵略屈辱的见证,是中国军人的耻
辱。
    经过老头子的同意,我用照相机把这两张照片拍了下来,用的是尼康FM2、400°胶
片、1/15秒、光圈4、35―75变焦镜头。原照片在室内灯光反射下,不能尽善尽美地感
光,实在是可惜之至。但那传神的目光,毕竟完好地通过侵华老日本鬼子之手传给了我们。
    “您能告诉我在监狱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吗?”
    我实在不甘心,于是再一次发起试探性进攻。这是一种职业上的习惯,这是不抱任何希
望的军事性试探,这是最后一炮。他如果说“忘了”,我就再也不问了,因为已经下午3点
了,才给人家包了4个饺子,而且吃了人家大量的水果!不像话,我是在给人家打工啊。
    他说:“我永远忘不了一个人,他是政府军冀察第29军步兵4师的机枪营长,少校军
衔。一次在和我们日本军战斗中他腿部中弹而被俘。这位政府军少校宁死不屈。没办法,用
大刑。东厂监狱里的刑具许多是中国明朝就使用的,比方老虎凳。”他怕我不懂,在纸上画
出这东西。
    “打手有日本兵,但最凶狠的还是中国打手。那些流氓为了讨好我们,往往下得去手,
残酷之极。这个中国军官的另一条腿就是中国打手在老虎凳上弄断的。”
    “我亲自去和这个政府军少校聊天,他一直很少说话。后来得知,他是河北省人、农家
子弟,父母送他去保定军校,毕业后就去军队,直至被俘。自从腿断了,他常昏死过去。他
不吃不喝,就那么一天天饿着。
    “后来,他一直不说,只能枪决。执行前突然他要找我说话。
    “我很高兴。我跑去看他,我不希望他死。他是少数能和我交谈的中国军人之一,况且
临死前回心转意的人很多。谁知,他的要求是穿上他那件有军衔的破军装。他说,我是少
校,你不过是个中尉。他说得到这个军衔是耀祖光宗,农家子弟不比军阀子弟,也不比财主
大老爷的孩子们,晋升十分不容易。
    “再一个要求就是要站着死,面对枪口。我想他两条腿都断了,怎么站着?于是我同意
他坐着,穿军装,看着枪口。我们日军崇尚武士。
    “别人行刑前都是拖出去,惟独他,我命令用担架抬着……这不光因为他是军官,也不
仅仅是为了我们都进过军校……
    “中国军人俘虏分几种:临刑前一种是破口大骂,一种是苦苦哀求,一种是听任摆布。
他却要求站着死!
    “把他抬出去的情景,我至今鲜明地记得:他看了我一眼,并点点头……这种人生最后
的安详、平静和礼貌给我心灵的震撼极大……”
    此时此刻我心里难过得没办法,我说不出话来,悲愤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头,我喉头
发哽,他说的日语我完全听不懂了,我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我问山下有没有少校的照片,我想看看。山下摇摇头说:“没有―――很可惜,多少年
过去了,我还常常想起这个人来。”
    我忽然联想到少校的母亲,她一定会站在村口盼望自己的儿子,但她的儿子永远回不来
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来。
    山下老头说:“1944年10月,日本特务机关在北京长辛店工厂抓到一批共产党嫌疑
犯,抓到后一律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放狼狗撕咬。后来这批人被押送到石家庄监狱,因为
有人想逃跑,所以把他们300多人都剥去上衣,反绑双手,由40多日本兵动手,一次就砍
去180多人的头颅。然后把这些头颅挂在监狱中电线杆子上、厕所里、食堂里、大门边、通
道上、牢房里,让别的中国犯人天天看着。
    “1944年11月,我在北平地区特务机关联席会上,听到这些‘经验’,都吓出一身冷
汗。
    “在联席会上听北平沙滩北京大学红楼的日本宪兵队队长介绍,他们抓到抗日分子后,
煮一大锅开水,前面放一群狼狗咬,抗日分子后退,就要跌进煮着开水的大锅,不退,就要
看着狼狗撕咬自己脚上腿上的肌肉……
    “长辛店宪兵队长吉田介绍,他练就一套杀中国人不眨眼的方法,他可以砍开人的胸腔
取出心脏和胆。他把中国女青年头砍下来,放在锅里煮,把煮熟的肉掏净,把雪白的头骨放
在桌子上当装饰品……
    “包饺子,做饺子,给你添麻烦了,年轻人。”
    我用筷子把肉搅一搅,由于时间长,肉馅表面已经变成深红色。我的脑袋发木,我感到
手中盆里的肉就是鲜红的人肉!这是东厂监狱那吃人魔窟里的人肉呀!日本侵略中国期间,多
少中国的好男儿在那里受到折磨,又有多少好男儿为抗击日寇在那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呀。
可我今天却在这儿,给当年的侵华日军老鬼子包饺子!
    我把盆一下摔到桌上,我告诉老日本鬼子:
    “这是人肉!我看它像!老子我不能给你做人肉馅饺子!”
    我大步迈出他的家,泪水随着悲愤的情绪忍不住终于涌了出来,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模
糊。
    无意中,我惊讶地发现老鬼子山下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着。他坐在庄稼地里,他看见
我哭了!他一直悄悄地跟着我!
    他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一直注视着我。
    风吹着他那银白的头发上下舞动,那头发和我当八路军爹的头发一样白!作为战犯,中
国政府早把他给释放了。我的心一下软了。在突如其来的风雨中,我真担心把他淋病了。我
几步蹿过去,用背心顶在他头上,扶他向家里走去。
    平田老太太开车接我来了。她看见我们两人走在庄稼地里,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平田
是很善良的人,她惊呆了。她手中的伞“砰”地一声被风倒背过去,又“哗”地一声被风吹
走了。
    把老头儿、老太太扶回家后,我扭头就走,光着大板儿脊梁。
    拉开门,外面是一片水的世界,哗―――哗―――哗地响成一片。呼呼作响的风把从天
上落在地面上的水,吹成一片片白花花的颜色,让人分不清这从天而降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默默在风雨中走着,走着。我不感到冷,只感到胸中有一股火在燃烧。
    我认识的鬼子兵方军二、最后的军礼
    有个朋友十分想到外国去,他常给我来信,问我到日本的体会,这样便于他出国前做些
准备。我实在编不出什么美丽的花环送给他,左思右想,只好实话告诉他:“你如果在北京
活腻味了的话,不妨到日本浪漫一下;不过只能浪漫一天,因为日本是全世界生活费用最昂
贵的国家。”
    我在日本6年很少穿西装,和教授谈话时常因头发里沾满拆房子的沙土而感到尴尬;和
日本同学在一起时,我摔伤的腿和压伤的脚一瘸一拐的,狼狈不堪,惨不忍睹。除去倒霉之
外,命运还捉弄我,让我经常和一个原侵华日军老鬼子金井互敬军礼。现在回想起来,简直
不可思议。我父亲是1939年参加八路军的老战士,他和日本侵略者除去兵戎相见、你死我
活外,不可能互敬军礼。他连日本侵略军1945年投降时在中国30多处缴枪仪式上的最后一
个军礼都没见过。父亲至今说起这件事都遗憾万分。据父亲回忆,1945年10月8日,在八
路军察哈尔省委宣传部工作时,他接到上级指示,要他采访日军在北平的投降仪式。他披星
戴月往北平赶,等赶到时已经晚了一天。父亲只好从八路军前方总部派人潜入北平的战友那
里得到前一天的消息。
    后来父亲以《投降的军礼》为题,在《察哈尔抗战报》上发表一篇通讯。
    作为八路军的老战士,父亲和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进行过无数次面对面的战斗。他目睹
了多少村庄被鬼子烧毁,多少乡亲被日本鬼子杀害,多少八路军战友就在他身边倒了下去,
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能活下来,应该说是幸运的。所以我特别理解他的仇恨,他的遗憾。
日本侵华日军放下屠刀,向中国军队宣布无条件投降而向中国军民致敬的最后一个军礼,父
亲确实是希望亲眼见到的,可是,谁让他晚了一天才赶到北平呢。
    父亲想见没见到的事,偏偏让我常常能见到,你说怪不怪?这事儿不是有点风马牛不相
及,“关公战秦琼”吗?因为我虽曾是中国陆军铁道兵的战士,和原侵华日军老鬼子金井到
底是两个时代的军人。命运却偏偏安排我们不止一次地互敬军礼,这不是一大邪事吗?
    如果有人,在东京街头或北京饭店门口拉住一个日本老头儿,问他是否打过中国,十有
八九会得到肯定答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