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艺二书

第21章


比如,弓箭自身是“体”,当它张开、瞄准、射中靶心,这就是它的“用”;灯是“体”,光则是它的“用”;水是“体”,湿是“用”;杏树是“体”,色与香是“用”;刀剑是“体”,劈砍是“用”。
  “机”就是“体”,它所蕴涵的各种能力,表现在外,就是“用”。杏树因为有“体”,它可以开出花朵,散发出色与香。同样,“用”内含于“机”,而表现于外。比如,劈势砍势、表象意图、攻势守势等等,表现的都是外部的活动,而内部有一个“机”存在;它们都是“用”。
  “大”是一种美称。譬如,我们说“大神”、“大化”、“大贤”,这都是美称。大用源出于大机。禅师到了一种较高的境界,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不受外界的控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合于大道,这就称作“大神力”,或“大机大用”。
  “神力”、“奇迹”不是外界鬼怪精灵造出的异象,它指的是无论做什么,都从心所欲,不受羁绊。当你在所学的之外,实现了自己的独立之后,那么,各种剑位、虚招、骗招,各种兵器、上跳、下跃、夺刀、踢腿,各式各样的动作,都称作“大用”。不过,只有你自身有“机”,才会有这样的“大用”。在家里,要注意头顶、还有左右,看看是否会有东西落下。坐在门窗边上,也要注意它是否会掉下来。如果恰巧做了达官贵人的随从,要时刻提防意外之事的发生。即使只是进门或者出门,也要留意其他进出的人,时刻警惕。
  这些都是“机”的实例。由于“机”已经为你所有,水到渠成的时候奇迹就会出现,这就称作“大用”。
  如果“机”还不到火候,“用”就不能表现出来。一个人能做到全神贯注,并不断地练习,“机”就会慢慢长成,“用”也会自然显现。“机”凝固、硬化、失去弹性的时候,就无法正常发挥作用;而它一旦成熟,就会扩展到整个身体,而“大用”也会通过你的四肢、耳目表现出来。
  如果你遭遇到这样有“大机大用”的对手,你平时所学的武术就全然无用了。遇到他,你甚至手都不能抬起来。有大机的人,只要他的眼睛一注视你,你就会被他完全迷住,只是毫无作为地站在那里,甚至刀都忘了拔出来。
  如果你稍有耽搁,哪怕是眨眼的功夫,你就已经输了。猫的眼睛一瞪,老鼠就会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它是被猫眼睛里的神情迷住,于是记不得要逃跑,就掉下来了。遭遇有“大机”的人,一如老鼠遇到了猫。
  禅宗里有一句话:“大用无方”。它说的是,有“大机大用”的人,是不会受任何现成的学问、规则约束的。学问、规则在各个领域都存在,只有大师才能超越这些学问、规则,他们可以从心所欲,不受羁绊。打破一切规则,从心所欲地去做,就是实现了“大机大用”。
  “机”,意味着思考一切问题都要专注。所以,这种有明确思考方向的“机”一旦僵化、凝固,你就会为“机”所困,失去自由。这是因为“机”还没有长成的缘故。如果你能够进行有效的练习,“机”就会继续生长,直到遍布全身,可以收发自如、从心所欲去行动。这就称作“大用”。
  “机”是一种内在的精神,视环境的不同,而可将精神称为“机”。心是内质,精神是入口。心是全身的主宰,所以它是居于内的;精神是门,是在外面为主人――心服务的。
  心有善恶之分,这种区分正来自于“机”,因为它无论成善成恶,都是来源于“机”的不同状态。在入口处作为警卫的精神称作“机”;人们打开房门,走到户外的时候,无论他们行善行恶,抑或是创造了什么奇迹,这一切,都取决于他们开门之前心里有的思想。
  所以,这种“机”意义非常重要。如果它正常存在,就会显露于外,“大用”也会因之表现出来。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懂得这就是精神,你就永远不会落在人后。至于它被称作什么,则要视环境而定。
  我们谈到了内质和入口,但其实在我们的身体里面,什么是内质、什么是入口,并没有明确的定义;我们用“内质”“入口”这样的说法只是一种比喻。譬如,别人发言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发言的开头称为“入口”,而结尾称作“内质”;就词语本身而论,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地方可以称为“入口”和“内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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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和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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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
  大禅师摩怒罗尊者有偈语曰:“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
  这句偈语说的是禅宗的秘密,我在这里引用它,因为它正好也道中了兵法的奥旨。不习禅宗的人们也许会觉得这句话很费解。
  在阐释兵法的时候,“境”指的是对手的各种举动;你的心紧紧随着对手的每一个动作而改变。比如,对手举剑向你的时候,你的心转向剑;如果他向右侧急速移动,你的心也转向右侧;同样,如果他移向左侧,你的心也向左转。这就叫“心随万境转”。
  “转处实能幽”,这是兵法的要旨所在。在任何场合,你都要全神贯注于对手当前的一举一动,把已经发生的事情置于脑后,任它们如船尾的水纹那样自行消失,不要再在心中有任何挂牵,这就可视为“转处实能幽”。
  “幽”就是幽微神妙、难以觉察;它指的是心不凝滞于任何一点。在与敌交手的时候,如果你的心在某个点上停留,你就一定会被击败;如果你的心在应该动的时候有丝毫迟延,你就会被杀死。
  心无形无状,所以它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它注意于一点,耽延不前,这时的心就能够看见。不妨举素丝为例:用红色染素丝,它就变成红色;用紫色染,它就变成紫色。人心如果受到外物的吸引而凝滞,就好像素丝染上了颜色,变得能够看见了。譬如,如果你是个对男孩非常有吸引力的女子,时间一长人们自然会慢慢注意到。
  在和敌人交手的时候,你必须紧紧地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如果你的心稍有迁延,你就要败北。我在上文引用那句偈语,要说明的就是这个道理。那句偈语下面还有两行,但我这里没有引用(下两句为: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编注),修习禅宗的人需要知道整首偈语,而我们这里谈的是兵法,知道前面两句就足够了。
  兵法和佛学
  兵法与佛学,尤其禅宗,有许多共通的道理,其中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要在任何事物上都破除执著之念、避免凝滞之心。这一点至为关键。无论修习佛法还是兵法,破除执念都是根本要义。
  有一位歌伎,为了回应西行和尚的偈语,而写了下面这首诗:
  君今既离家,
  欲问意如何。
  但去莫复问,
  心无恋旧居。
  修习兵法的人应当深刻体会最后两句,看看我们是否做到了这一点。在和敌人交手之际,无论你内心有怎样微妙的变化,无论你采取了什么动作,如果你的心停留在自己的动作上面,那你就一定要输了。你一定要培养不系念于任何事物的态度,无论那是敌人的举动、你自己的武艺,还是劈砍的招式。
  是柱不见柱,非柱不见柱
  龙清大师曾经对一群信众说:“是柱不见柱,非柱不见柱。是非意已去了,是非里存取。”是一位老师告诉我的这段话,我由此想到了它和兵法是相通的,所以在这里引用它。
  是柱非柱和见柱非柱,指的是对是非、好坏的判断,肯定和否定就像挺立的柱子,在心中屹立不倒。只要判断某事为“是”的念头在心中盘踞,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一个沉重的负担;如果判断某事为“非”,则这个负担就更为沉重。因此,格言教导我们不要去看“柱”,它的意思是你不要系念于肯定和否定、是和非的判断。
  对好坏的判断都是心的病障。如果不排除这些病障,你什么都不可能做好。所以格言教导我们要在去除了肯定和否定之念后,获得对肯定和否定的理解。它的意思是,当你去除了肯定和否定之念后,再把对肯定和否定的理解化入内心,在肯定和否定之中达到更高的境界。
  即使你对佛学有很好的理解,不系念于肯定和否定的判断,仍是非常难以达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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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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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在这句话中,“法”指的是真实正法。一旦你悟到了正法,就不应再让它在心中停留――这就是“法尚应舍”这句话的意思。
  悟到正法以后,如果你让它在心中停留,它就会污染心灵;正法尚且如此,如果让虚妄的念头盘踞心中,那它对心灵的污染会多么严重!即使正法,也需要破除,更毋论那些妄念了,你的心里不应该有任何念头存留。这就是开头那句话告诉我们的道理。
  一切“法”尽皆抛去,不要在心中存一丝痕迹。将它们一扫而空,让心灵保持空明开阔,以平常、恬淡的心态做事。如果不能达到这个境界,就不能称为兵法大师。
  因为我生于军事世家,所以我的讨论侧重于兵法,但上文所说的原则并不仅仅适用于兵法;所有的艺术和科学,所有的生活之路,也都应该这样要求。研习兵法的时候,如果你一心想着兵法,就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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