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我平生不足

70 自找没趣


    凌雅峥虽捧着话本,却也没看进心里头去,只恍恍惚惚地记起自己出门前凌尤胜那狼狈的模样,思忖着走一步看一步,若当真无力挽回,那就退一步,抽身出来。
    总不能叫自己好端端的一辈子,像柳如眉那样戛然而止。
    次日一早起来,凌雅峥瞧着这妙蟾居中原本伺候莫三的明霞等早已嫁了人,如今伺候着的,还叫明霞、彩云,却已经是新来的年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
    瞥一眼翘着腿坐在窗下装模作样看《春秋》的莫三,凌雅峥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见是邬箫语,就又转过头来。
    “小姐,明霞、彩云说,院子里多了一个女人,是少爷从京城带回来的。”邬箫语遮着嘴,偷偷地觑着莫三。
    凌雅峥亲自绾了个追云髻,瞧着梳妆匣里装满了凌古氏常戴的花钿、钗环,心道凌古氏是当真死了那颗爱美的心,挑选一番,提起一根蝴蝶簪插在发髻中。
    邬箫语见莫三坐着不动弹、凌雅峥也不言语,瞥见一角艾绿衣裳飘了进来,就握着帕子低低地咳嗽一声,连连给凌雅峥递眼色,待瞧见进来那人的脸,登时假意的咳嗽成了真咳。
    莫三心下不喜,蹙眉道:“身子这样不好,不如留在南边养着?”
    邬箫语咳得面红耳赤。
    凌雅峥梳妆打扮妥当这才转过身来,转身后却愣住,只见面前人穿着一身艾绿衣裳,窈窈窕窕身姿动人,但一张如花的面孔上,却多了几道伤疤。
    梨梦……凌雅峥在心里喃喃道。
    “好丑!”站在凌雅峥身后的邬箫语脱口说出这两个字,随后赶紧地捂住嘴,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疑惑不解甚至同情地看向据说跟这丑女有情有义的莫三。
    “给少夫人请安。”出口的,是沙哑中带着磁性的嗓音。
    连声音都比不得她清脆婉转,邬箫语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凌雅峥嗔怨地望了莫三一眼,她还当他当真看上了哪个女人。
    “婢妾的名字,早已随着季吴皇朝没了,如今还请少夫人给婢妾娶3个名字。”
    “那就叫梨梦吧。”凌雅峥说。
    邬箫语古怪地瞧了凌雅峥一眼。
    “梨梦?这名字煞是好听,不知,有什么缘故?”梨梦有意地问,依旧福着身,望见眼前仿若画中人的凌雅峥,不由地笑了。
    “这名字,是我原本身边婢女的。”
    “那婢女对少夫人可要紧?不然,少夫人怎会将这名字给婢妾?”
    “梨梦对我十分要紧。”
    “咳咳!”莫三忍不住出声打断一直对视着的二人,背着手,冷笑道:“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谁家不是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丫鬟?一辈子要用那么多丫鬟,谁耐烦起那么多名字?”
    梨梦眼角瞬了莫三一下,却不理会她,只提醒说:“事不宜迟,少爷、少夫人去老夫人那请安上茶吧?”
    凌雅峥点了点头,又照了照镜子。
    邬箫语见莫三带着新的梨梦出去,赶紧地在凌雅峥耳边说:“小姐,瞧着这丫鬟这样丑,很不必防着她,只是那新来的明霞,瞧她涂脂抹粉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箫语,”凌雅峥压了压两鬓,“过几日,你就跟清让成亲吧。”
    “小姐……”邬箫语大吃一惊,旋即低着头,低声说:“奴婢想等着,进了京城,有哥哥在,再由着哥哥做主。”
    “也好。”凌雅峥也不勉强她,出了门,望见凤凰花树下莫三跟梨梦嘀嘀咕咕,就走上前去。
    “少夫人先请。”梨梦见邬箫语要跟上凌雅峥,快走两步将她卡在后面。
    邬箫语恍惚间,觉得这新梨梦的举止似曾相识,听凌雅峥说“留在妙蟾居吧”,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
    走出妙蟾居,梨梦回头隔着院墙上雕镂的桃花窗洞看了一眼,轻笑道:“那小妖精没捞到五少爷,又将眼睛放在三少爷身上了?”
    凌雅峥心道虽声音陌生,却话却像是梨梦昨日说的,笑道:“由着她去吧,反正,万事有她哥哥操心呢。”被莫三牵着手,就问梨梦,“你怎么遇上三少爷的?身上,可还好?”只顾着跟梨梦说话,脚下趔趄了一下。
    梨梦伸手去扶,却见莫三抢先一步将凌雅峥拉到身边,翻了下眼皮,笑道:“老皇帝临走前,将银子、兵马都交给了我……若不是我,三少爷最后往哪去立这么大的功劳?”
    凌雅峥却笑不出来,骂道:“死丫头,不声不响做那么大的主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小姐是不是觉得,梨梦虽是个女儿,却比那些男子要可靠得多?”梨梦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莫三握着的那只手。
    “少胡扯,你再有能耐,能封了列侯?”莫三不屑地说,远远地望见几个丫鬟过来,就松开梨梦的手。
    梨梦也被那几个丫鬟叫去,站在墙角下叽叽咕咕。
    “这是做什么呢?”凌雅峥还有千言万语等着问梨梦,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缠住梨梦的,似乎是大莫氏、小莫氏身边婢女。
    “定是打听昨晚上的事呢。”莫三皱褶眉头,低声提醒说:“日后跟梨梦远一些,若是我哪一日不在家,你孤枕难眠,也暂且忍耐着,千万别跟她太亲近。”
    凌雅峥笑道:“她是你的妾,我跟她亲近,就是我宽仁的地方。”见莫三脸上凝了一层冰霜,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
    “咳咳。”挨着莫老夫人院子越发近了,莫三赶紧地提醒凌雅峥一声,瞧着梨梦被带着先进去了,就慢一步领着凌雅峥进去。
    只瞧见屋子里的字画卷轴、玉器陶瓷统统收拾装进了柜子里,莫老夫人带着莫宁氏、大莫氏、小莫氏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旁莫静斋、莫紫馨穿着一身雪青袍子站着。
    “左等右等,总算来了。”小莫氏笑盈盈地说。
    莫宁氏眼皮子一跳,笑道:“妹妹,是咱们年纪大了起得早,不怪孩子来得迟。”
    “哎呦,嫂子,我几时埋怨孩子来得迟了?瞧你这媳妇茶还没喝,就先护起短来了。”小莫氏皮笑肉不笑地靠在椅子上。
    莫三也不理会小莫氏的那些小心思,见茶来了,就带着凌雅峥给莫老夫人、莫宁氏、大莫氏、小莫氏磕头敬茶,到了莫静斋、莫紫馨面前说:“这是大哥、二姐,你认识的”。
    “大哥。”凌雅峥对着莫静斋一福身,又对莫紫馨喊了一声二姐。
    “这是……家里的权姨娘。”莫三话音一顿,“京城里,还有一位朱姨娘。”
    权姨娘听见“朱姨娘”三个字,脸上忽地白了,讪讪地对凌雅峥一福身,说道:“三少夫人好。”
    “权姨娘好。”凌雅峥忙去瞧莫宁氏,见莫宁氏脸色平静,心知莫宁氏已经知道了那位朱姨娘的事,就权姨娘不知道——可怜她煞费心机进了莫家,还不曾跟莫老爷圆房,那边就有了更年轻娇嫩的新欢。
    “峥儿,你见过这位了吧?”小莫氏一只手亲昵地拉着梨梦,看好戏地等着瞧凌雅峥的脸色。
    梨梦笑道:“回姑夫人,少夫人才给婢妾赐名梨梦。”
    “梨梦?”大莫氏心中一喜,却虎着脸对梨梦说道:“这名字可不好,这是几年前,你家少夫人身边随了人私奔了的丫鬟的名字!”又对凌雅峥嗔道:“峥儿,这不吉利,快改了这名字!”
    凌雅峥瞧着大莫氏、小莫氏俨然将梨梦拉做了“同盟”,就握着帕子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就如季吴二字,难道季吴皇帝是昏君,后世人,就不许在名字里夹带季吴二字?”
    “侄媳妇,你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名字里夹带着吴字、季字的有,但直接叫‘季吴’的,可是闻所未闻。”
    “二姑姑!”莫三嗔了一句,却对大莫氏、小莫氏一笑。
    这一笑,笑得大莫氏、小莫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
    “芳枝、睡莲呢?怎不叫两位小嫂子来跟峥儿见一见?大哥也真是,怎不叫睡莲小嫂子也来见见新人?”莫三说。
    大莫氏、小莫氏登时噎住,原来芳枝、睡莲两个,是她们先前不知情时稀里糊涂塞进两个女儿房里的通房——如今两个女儿还没见上这两个通房一面,不知见上了,会作何感想。
    莫老夫人先前跟没事人一样,这会子见女儿们落败了,就不耐烦地道:“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是叫梨梦吗?”
    “是。”梨梦道。
    莫老夫人握住梨梦的手,对莫三殷切地叮嘱道:“梨梦到底救了你一命,虽脸被伤疤毁了,但君子该重德行不重颜色,日后若叫我知道你欺负了梨梦,我可饶不了你!”
    莫宁氏尴尬道:“母亲,今儿个的正主,是峥儿。”
    莫老夫人顾虑重重地就对莫宁氏说:“放孩子们去吧,你随着我,再将家里的东西收一收,下月二十八,就随着皇后进京去。”
    “是。”莫宁氏安抚地望了凌雅峥一眼。
    凌雅峥微微颔首随着莫三出来,才出来,就挽着莫紫馨臂膀,笑道:“馨姐姐,馨姐夫呢?”
    “你姐夫去皇后那商议回京的船只、车马安排去了,毕竟,京城那已经定下来是皇上亲自来接,咱们这,大船几艘、小船几只,谁家在前,谁家在后,都要弄明白了。”莫紫馨侧头,见莫三的妾被小莫氏带去了,不满地瞅了莫三一眼,“峥儿,别理两个姑姑,她们是听说自家女儿做了自家侄媳妇,没法子自打自己脸地弄走先前塞进来的通房,就恨不得旁人家跟她家女儿一个下场。”
    “不提两个姑姑,但这个梨梦,我瞧着,跟原先的那个梨梦一样好。”凌雅峥笑了。
    “你这傻子!”莫紫馨只当凌雅峥被莫三唬弄住了,见莫三一直跟着,就啐道:“延春侯,去旁处寻你的有情有义去吧,我们姑嫂要说些体己话。”
    莫三摸了摸鼻子,悻悻地一笑,潇洒地转了个身,就去追莫静斋。
    “馨姐姐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凌雅峥笑道。
    莫紫馨笑道:“能有什么话?左不过是瞧着你才进来,要将家里情形跟你说一说。如今祖父封了衍孝公,他年纪大了,没二年就要告老在家;父亲如今做了兵部尚书,你方才也听见了,他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年轻的朱姨娘,只怕将来会落入临老入花丛的老套里;大哥大抵要去户部当差;二哥闲散惯了,辞了皇上授的美意只肯领个闲职,瞧他的意思,似乎是想再出外云游。”
    凌雅峥连连点头,笑道:“这么着,三儿又成了拔尖的哪一个?”
    “可不是吗?大哥、二哥还好,处处听三儿的,就是你那两个新嫂子,只怕不好对付。”莫紫馨无奈地一叹,见一个杏脸桃腮的粉衣婢女匆匆跑来,就问:“那是你的丫鬟吗?”
    凌雅峥回头,见是邬箫语跑了过来,就问:“出了什么事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本就体弱的邬箫语急得满脸红霞,娇喘微微地说:“凌家传了信来,说昨儿个老爷叫小姐,小姐没回头,老爷就跟了出去。兰芳只当老爷要跟小姐说两句话好叫父女两个冰释前嫌,就没拦着。谁知老爷一眨眼不见了,兰芳先不敢回给老夫人听,自己个带着丹心院的人四处找了,熬了半夜,瞒不住了,才跟老夫人禀报。老夫人叫宋勇问了,这才知道是院子里的小厮儿不认得老爷,见他邋里邋遢,只当他是混进凌家的街上无赖,唯恐叫管家瞧见责罚他,就将老爷撵出了家门。老夫人叫人打了那小厮,又令人去大街上找,将客栈酒家都问了一遍,最后听一个测字的说,一个三老爷模样的人去他那测了一个‘胜’字,听说他那字左肥右瘦、后继乏力,就心灰意冷地向青帝庙去了。”
    莫紫馨眼睫一跳再跳,“……你是说,三老爷人在青帝庙?”
    “据说,找到青帝庙时,三老爷已经剃了头发了——都是庙里的和尚,他们只怕以为老爷放下功名利禄就是他们佛法高深感化的呢。”邬箫语心里连说万幸,亏得他们兄妹没被凌尤胜连累了。
    凌雅峥却问邬箫语:“是不是凌家人忙着老爷的事,咱们明儿个就不必回门?”
    邬箫语一呆,连忙道:“我再去问问。”
    “峥儿……”莫紫馨关切地望向凌雅峥。
    “馨姐姐,”凌雅峥对莫紫馨一笑,“那个父亲早有生于无,如今,他看开了,也是一桩好事。”
    莫紫馨见凌雅峥形容不似作伪,叹道:“何必呢?若是我,情愿糊涂着,一家子‘一团和气’地度日。”宽慰了两雅峥两句,见她是当真不在意,就领了她回房里说话。
    没说两句,白树严回来了,凌雅峥就辞了出来,到了妙蟾居院外,恰听明霞、彩云嘀嘀咕咕说起凌尤胜出家一事,进去了,见明霞、彩云噤若寒蝉,就笑道:“你们若想知道什么事,就去寻两位姑夫人的丫鬟,这些事,姑夫人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明霞尴尬地说:“回少夫人,凌家捎信来,说凌家老夫人说左右进京的路上也要相见,明儿个,就不必见了。”
    “箫语呢?这不该是她传的话吗?”凌雅峥问。
    明霞、彩云吞吞吐吐的,顾忌着亲疏什么话都说不出。
    争芳说道:“小姐还问她?她这会子去找齐清让,逼着齐清让另择贤妻呢。”
    斗艳紧跟着说:“如今满天下都是年纪轻轻的公侯伯爵,她瞧得上齐清让?不知道惦记着哪根高枝呢。”
    “她瞧不上,你们谁瞧得上?”凌雅峥戏谑了一句,见争芳、斗艳两个红了脸,就抬脚进了房中,忽地眼前一黑被一双温热的手遮住眼,啐了一声“三儿!”忽地闻见菖蒲香气,才道:“梨梦?”
    梨梦这才松开手,虽满脸伤疤却不掩灿烂地说:“不愧是小姐,这样快,就认出我来。”
    “以后别这样了,他虽大度,容了你在我身边,但不能乱了分寸。”凌雅峥呵斥着,只觉跟梨梦不没能似对莫紫馨一样没轻没重,瞧着梨梦脸上的伤,埋怨道:“好不容易脸上没了伤疤,也不知好生爱惜,又弄了这么一脸来——是谁弄的?”
    “我自己个。”
    “胡说。”凌雅峥疑心是齐满恼羞成怒留下的。
    梨梦笑道:“我划破了脸颊,对季吴太子表了忠心,老皇帝感动得了不得,只说我是个做皇后的贤才!这才将他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剩下的五六万兵将交给我。小姐,你瞧,这单子上写的都是……”
    “那孩子呢?”凌雅峥推开梨梦递过来的朱红册子。
    梨梦苦涩一笑,“动了胎气,救不得了。”
    “孩子,当真是关绍的?”
    “那可不?”梨梦冷笑一声,“关绍还想利用我呢,先被我利用个到底。”想起方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大莫氏、小莫氏,就对凌雅峥说:“那两个姑夫人坏得不得了,若是替旁人家找女婿,她们出谋划策,自然觉得大少爷、二少爷好,若是给自家找女婿,她们一准想要三少爷这样年纪轻轻就位列公侯的人物。这么着,瞧见两个女儿为了莫家隐姓埋名错过了花期,却没嫁给莫家‘顶好’的人物,就一门心思要使坏呢。她们拿着凌家庶出的大老爷封公的事,说些庶出的也未必没出息等话,撺掇我在小姐前头生下孙少爷呢。”
    “由着她们去吧。”凌雅峥摸了摸梨梦脸上伤疤,想着这些伤疤若是落在自己脸上会怎样,叫争芳、斗艳拿了茶水、点心来,打发了旁人,就听梨梦绘声绘色地描绘起这一路的艰险来,听说钱谦对梨梦十分照顾,暗道钱谦对梨梦确实是真心实意,只可怜他受了宫刑……
    忽地门上咣当一声,凌雅峥诧异地抬头就望见莫三大喘着气支在门上,“你是听了我父亲出家的事,急赶着过来的?很不必如此,人各有志,他若出家,那就去吧,左右青帝庙正对着弗如庵,他早晚看着弗如庵,想着死在那里的人,只怕比在家高床软枕地睡着更自在。”
    “谁为那事操心?是听说你跟梨梦单独在房里,才急赶着过来的。”莫□□反复复地将梨梦、凌雅峥都看了一回,这才放心地悠然迈步进来。
    “哼,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三少爷这样防着我,能防到几时?”梨梦翻了个白眼,因立了“功劳”越发地有底气,站起身来一只手掐在腰上,就说:“方才两位姑夫人瞧着少爷‘偏袒’小姐,就安慰了我一番,说小姐已经二十好几过了花期,兴头不了几天。叫我挑个俊俏的丫鬟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地笼络住三少爷——三少爷这会子看我不顺眼,只怕上了官船,就要对着我这花脸丫鬟呢。”
    莫三瞧不上梨梦这架势,但看她是真心实意对凌雅峥好,就暂且忍下了,交握着两只手用力地抻了抻腰,笑嘻嘻地对凌雅峥说:“等上了官船,姑姑们若是有意将你支开,你且去,我有的是法子对付她呢。”
    “那我就等着瞧啦?”凌雅峥一笑,虽明日不必回门,却也早早睡下等着明儿个去莫老夫人、莫宁氏那去立规矩。次日一早,天不亮就起来穿衣洗漱。
    莫三被聒噪醒,睁开眼睛躺在床上问:“要这么早去?”
    “只怕有人比我还早呢。”凌雅峥说。
    果然,争芳进来说:“少爷、少夫人,姑夫人房里的蜡烛比咱们早点了一炷香功夫。只怕她们要诬赖少夫人一个‘懒媳妇’的名呢。”
    “懒媳妇就懒媳妇,有什么要紧?”莫三不以为然地翻了个身。
    斗艳笑道:“这可要紧的很。少爷没听人用‘肯吃、贪嘴’骂人的吗?新媳妇进门,多睡一会子、多吃一口饭,都有人盯着看笑话呢。更何况,我们少夫人可是没进门,名声就被败坏尽了,什么老子没廉耻、哥哥吃软饭,女红不好、贪婪吝啬的话都传开了!尤其是大姑夫人身边的红莲,说话时,还有意叫咱们听着呢。”
    “斗艳!”凌雅峥见斗艳说得过了,就提醒一声。
    “这些话,是你昨儿个才来就听说的?”莫三忽地站起身来,抓了床边螺钿屏风上挂着衣裳就往身上穿裹,接了争芳递过来的帕子胡乱揩了揩脸颊,擦着手就问凌雅峥:“你也听说了?昨晚上怎不说给我听?”
    “这些随风散了的话,何必在意?”
    莫三笑道:“何必不在意?地不犯我我不犯人,敌若犯我,定叫她百倍偿还。”
    “你可别做糊涂事,如今也是朝廷官员了,行事也该有个顾忌。”
    “放心——昨儿个梨梦的话,你还记得吗?”莫三一眨眼睛,“等着吧,我一准叫她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脚步一转,带起一阵风地出去了。
    “真奇怪,少爷提起梨梦时,竟叫人分不出,究竟说的事哪个梨梦。”斗艳摇了摇头。
    凌雅峥心道将来孟夏、杨柳、丽语兴许会察觉出此梨梦就是彼梨梦,争芳、斗艳年纪小一些,又跟梨梦疏远一些,只怕一时办会察觉不出。
    梳妆打扮妥当了,凌雅峥也不管莫三,就向莫宁氏那去,在莫宁氏房门外遇上芳枝、睡莲的,瞧见芳枝知书达理、睡莲慵懒妩媚,心道大莫氏、小莫氏给自家女儿插的刀可真够深的。
    不等凌雅峥进去伺候,莫宁氏就扶着发髻出来了,先笑盈盈地打量凌雅峥,只觉她懂事得很,昨儿个听了两个姑姑的话音就知道今儿个早起,随后蹙眉问:“权姨娘呢?”
    芳枝笑道:“权姨娘昨儿个捡了一夜佛豆,我听着四更时,她房里哗啦一声,似乎是豆子都从簸箕里滚出来了,料想这会子,她还在捡呢。”
    莫宁氏悲天悯人地道:“可怜见的,你们每常见了她,劝她想开一些。既然老爷当初人不在雁州城还为她煞费心思,那就当真是对她有几分情谊的。叫她将心思放一放,等进了城见了老爷,一切自然就好了。”
    凌雅峥心叹莫宁氏心太软了一些,搀扶着莫宁氏就向莫老夫人院子去,谁知到了莫老夫人门前,只见屋子里黑洞洞的,就住在莫老夫人院子左右厢房的大莫氏、小莫氏,屋子里也是黑茫茫一片,不见有人动弹。
    莫夫人握着帕子,先劝凌雅峥:“咱们等一会子也无妨,你祖母年岁大了,难得能多睡一会。”
    凌雅峥依稀瞧见大莫氏窗前有人探了下头,知晓莫老夫人定是被连个女儿撺掇着给她下马威呢,随着莫宁氏站着,心思却转到莫三身上,疑惑地琢磨着莫三哪里去了。
    “咳咳。”争芳忍不住咳嗽一声,被凌雅峥瞥了一眼,就忙忍住。
    果然,这一点动静,立时引出屋子里一句嗔怒“谁那么大架子来了?特地出声提醒着,是叫老夫人出来迎接不成?”
    “……奴婢不是有意的。”争芳嘀咕了一声,又被凌雅峥瞪了一眼,才要撇嘴,就听屋子里一声怒喝道“是谁在顶嘴?”
    斗艳、睡莲忙给争芳递眼色,争芳皱着眉,先不明白,随后醒悟过来,只得在落在秋露的庭院里跪下,微微撇着嘴,只觉昏庸无能处处被人拿捏的凌古氏可比莫老夫人通情达理多了,难怪凌古氏瞧着比莫老夫人年轻个十几岁。
    凌雅峥余光扫了争芳一下,也觉莫老夫人太苛刻了,待要替争芳求情,见莫宁氏微微摇头,只得忍耐下来,瞧着夜色渐渐淡去天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正琢磨着如何反将一军,忽地听见院子外一声“少爷,快撒开手,仔细叫人瞧见。”
    这一声似嗔似怨的声音传来,莫宁氏下意识地蹙眉,立时嗔道:“三儿,你做什么呢?”
    东西厢房的门窗登时开了,左边大莫氏、右边小莫氏姊妹二人煞是默契地拖曳着整齐的裙裾站在廊下看好戏地望了凌雅峥一眼,就向院门看去。
    凌雅峥眼皮子跳着,心想莫三调戏小丫鬟算是什么手段,谁知望过去,却是莫家三兄弟里最老实的莫静斋带着一个身量高挑二八年华的婢女进来了。
    “静斋?三儿呢?”莫宁氏问。
    莫静斋一头雾水地道:“儿子从院子里出来就向祖母这来,并没瞧见三儿的影子。”
    “没瞧见?”大莫氏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侄子女婿,须臾笑道:“静斋,你可别替三儿遮掩。红莲,你方才在门外,叫谁撒开手?”
    那身量高挑的婢女脸上涨红,立时跪在地上,说道:“回夫人,是、是大少爷。”怯微微地低着头,不敢向身边看去。
    芳枝机灵地上前道:“夫人,既然大少爷看上了红莲妹妹,不如请夫人割爱,叫红莲妹妹跟我一处作伴。”
    “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大莫氏冷笑一声,再接再厉地追问红莲:“方才调戏你的,当真是大少爷?你可仔细着回话,静斋是什么人品,家里都知道呢。”
    红莲被大莫氏吓得哆嗦了一下,也不解莫静斋怎忽然调戏起她来;但想着他们这衍孝公府迟早归了莫静斋,虽畏惧大莫氏,也战战兢兢地说:“回夫人,确实是大少爷。”
    莫静斋上前两步望着踩在台阶上的大莫氏,“姑姑,侄儿委实喜欢红莲的温柔体贴,况且,芳枝也有些寂寞,不如,就叫红莲陪着芳枝吧?”
    大莫氏脸色青了又白。
    小莫氏急赶着过来解围道:“静斋,你岳母统共就那么一个得用的丫头,大事小事都用得着红莲,你还来抢?芳枝那样好,哪里惹得你嫌弃要拿了新人换她?”
    莫静斋道:“芳枝不大方便。”
    芳枝一怔,虽不解莫静斋为何这般说,但立时“夫唱妇随”地做起西子捧心状。
    不大方便——
    这四个字吐出来,在场的女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上,那便是芳枝有喜了。
    莫宁氏赶紧对睡莲说:“快领着芳枝回去,待伺候完了老夫人,就请大夫来。”虽通房先有喜事不大合规矩,但总是一件大事,况且,莫静斋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膝下还没个一男半女……
    “……什么时候的事?”大莫氏一双眼睛恨不得看穿芳枝的肚皮。
    莫静斋说道:“也有些时候了。”
    “嫂子——”小莫氏唇亡齿寒地喊了一声,蹙眉道:“嫂子也太糊涂了,难道是芳枝将送过去的药吐了出来?千叮咛万嘱咐叫嫂子盯着芳枝把药喝下去,嫂子怎就不听呢?”
    莫宁氏讪讪的,瞅了一眼红莲,对大莫氏说:“妹妹,就将红莲给了静斋吧,回头,妹妹要罚,就狠狠地罚他就是!不然,只能现买了人来。”
    大莫氏嘴里咬出血来,堂屋里的莫老夫人终于坐不住了,出声道:“你们姑嫂都进来说话,叫谦斋媳妇在院子里再等一等。”
    大莫氏轻哼一声,拿着眼神押着莫宁氏,就跟小莫氏双生姊妹般进了堂屋里。
    凌雅峥等了等,不见莫老夫人提起还跪着的争芳,就望向还站在地上的莫静斋、一样跪在地上的红莲。
    莫静斋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争芳,惭愧道:“叫弟妹看笑话了,才进家莫家门,就与遇上这样的事。”
    “大哥,这事也怪争芳太轻忽大意,”凌雅峥瞥了一眼红莲,见红莲不时地仰头偷觑莫静斋,莫静斋却像是并不十分动心的模样,心里猜着莫三一大早去找了谁,心叹莫家三兄弟果然是兄友弟恭,就瞧着屋子里,试探地说道:“只怕芳枝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了。”
    原本就没有什么孩子,莫静斋听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转而佩服芳枝不用他提点就能领悟到他的意思,忽地听见屋子里大莫氏凌厉地喝道“嫂子!凌家的前车之鉴摆在那边呢,瞧他们家的老夫人被个姨娘踩在脚下的窝囊样!瞧着吧,凌家两个老爷一样封了公爵,这以后,做妾的不定怎么不将做妻的放在眼中呢!”
    莫静斋正待要进去回护莫宁氏,就听莫宁氏哽咽着说道:“阿弥陀佛,怎能就那样伤了一条人命?况且又是咱们莫家子孙……老夫人,您瞧,凌家大老爷虽是庶出,不一样凭着自己的能耐封了公爵吗?只要孩子出来了,自珍自重知道上进,将来不一样给老夫人争脸吗?”
    “嫂子,凌家大老爷是照着嫡子教养大的!难道嫂子想有样学样?这么着叫婉玲当什么了?”小莫氏愤慨地说。
    莫静斋托着下巴听着,只觉若芳枝果然有孕,那自然该留下;若没有,那定要防着她先有身孕。
    “母亲,你说该怎么着?”大莫氏、小莫氏默契地抛出一句。
    莫静斋、凌雅峥、红莲纷纷等着听屋子里莫老夫人怎么说,等了又等,听不见莫老夫人的话,须臾,就见大莫氏、小莫氏仿若斗胜了的公鸡一样一脸得意地出来;莫宁氏脸上淡淡的,瞧不出胜了还是败了,过来对争芳说:“起来吧。”
    “多谢老夫人,多谢夫人。”争芳不敢去揉膝盖地站起来。
    “母亲——”莫静斋忙喊了一声。
    莫宁氏瞥了一眼红莲,啐道:“日后再这样自作主张跟丫鬟拉拉扯扯,我就请家法了!芳枝……你劝着她将药喝下去吧。”
    “平白无故的,喝什么药?”莫静斋问。
    大莫氏冷笑道:“平白无故?静斋,你虽没见过你表妹婉玲,但忍心瞧见婉玲被个通房踩在脚下?丑话丢在前头,婉婷没动静前,谁都休想抢在她前头!”
    “姑妈说这话做什么?芳枝又没什么动静。”莫静斋故作不解地问。
    大莫氏一噎住。
    凌雅峥微微翘起嘴角,今儿个的话都是大莫氏、小莫氏说的,就等着瞧,看打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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