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伊人行

第118章


  华烨那一双眼睛与孤星实在是太像了,目光灼灼,直烧到心底。
  如今安铭佑已是强弩之末,孤星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虽知他不会伤害孤星,可一颗心到底还是乱得很,伴随着深重的焦躁、担忧和不安。这样的情绪深深笼罩着自己,连轩宇何时走到面前都不知。
  “王爷。”轩宇瞧着承焱的神态,就知道他是在因孤星的事而痛苦。
  承焱似被惊醒,两眼红得如沁了血一般。
  仿若深秋摇曳在孤风里的那最后一片黄叶,眉宇间皆是颓唐。
  “何事?”承焱开口。
  “无忧宫的孤云不见了。”轩宇语气中带着心事重重的凝重。
  承焱眼中露出一丝厌恶,站起来若有所思般地轻轻颔首,说:“果然。”接着问:“咱们的人如何?”
  轩宇语气沉缓而伤痛,说:“孤云察觉到了,她把咱们的人全部杀死逃跑了。”
  承焱阴狠道:“本王定要她血债血偿。”
  “王爷,董卓一干人等现已收押大牢,傅大人让我问你如何处置?”轩宇问。
  承焱负手在厅中来回踱步,说:“不急,等抓到了安铭佑一齐处置不迟。”说着看向轩宇道:“傅毅那边你都处置好了?要是再让我听见傅毅自杀之类的话,看我饶得了你。”
  轩宇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唯唯诺诺地说:“是,小的不敢。”轩宇害怕承焱问罪,回过话之后立马就溜了。
  日子平静如无波的湖面,一天一天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地重复。只是众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谁都知道,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异常的宁静。
  这几天,承焱已在安兴城内各处散布兵力寻找,却依旧是一无所获。如今的紧要关头,双方比拼的就是耐力。承焱当然知道敌不动我不懂,只是现在敌在明我在暗,况且孤星下落不明。承焱面上虽依然淡漠,实则心中明白,自己已渐渐乱了阵脚。
  这几日,除了傅毅时时过来叨扰,王府里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不疾不徐,一天又过去了。派出去各处寻找的人来回报,却依然听不到新鲜的、期望中的消息。夕阳向晚,透过书房万字团寿雕花窗棂的缝隙漏进来,光与影把一室分割得明明灭灭。光柱里浮动的细小尘埃,充盈着整个室内,让眼前的一切都有种如梦似幻的恍惚,是模棱两可的、昏暗不明的。而承焱,就坐在黑暗处,看着眼前光影沉浮。仿佛一切的伤痛都能够真实地铺开在这个及假亦真的氛围里,没有伪装,没有算计,没有斗争。
  曾经何时,在失去孤星的那几年里,自己日夜盼望的就是孤星还活着。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不是脑海里那个一跃而下的绝决身影,也不是梦醒时分枕上犹新的泪痕。能够确定她还活着,好好地存在这世上,是自己那些年坚持下去的唯一勇气。尽管那种希望是渺茫的、微小的,自己却不敢放弃。而找到孤星之后,知道还有华烨的存在。那种感觉,似乎是上天那么多年都在与你玩笑,它戏耍你,玩弄你,突然它觉得它不能单单这样对你。于是补偿给你你这些年都未曾享受到的甜蜜与幸福。那时,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一家团聚,和美地过一生。
  可惜天不从人愿,仿佛那段短暂的幸福才是上天给你的巨大玩笑。它让你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又让你忍受无边无尽的苦痛。正因为尝过了幸福,之后的苦痛才变得分外地难熬,分外的不是滋味、难以承受。
  承焱默默出神,沉溺在巨大的焦虑恐慌中不可自拔。连书房外的脚步身也未听见。直到来人挑开那影红洒花簇锦软帘,承焱方如梦初醒。
  芳宜捧着一个朱漆五蝠捧寿托盘盈盈立于眼前。她把托盘放在承焱面前的紫檀桌上,缓缓道:“王爷用些燕窝吧,到底身体也是紧要的。”
  “放下吧。”承焱淡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芳宜也不多言,裙裾一转已远离了眼前。她摸出火折子把窗前花梨木翘头案上的鎏金蟠龙烛台点燃。
  芳宜虽说是跟着孤星从宫中出来,在王府中生活了这么些年,也是有感情的。看着承焱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叹了口气,福了福身便下去了。
  夜一寸寸地沉下去,一轮朗月高挂在天际。明月以柔和的光笼罩着这座依山傍水的安兴城。褪去了白天的繁华热闹,一切都变得安宁而柔和。如水银般倾泻的月光,同样也洒在城中一处小小的院落里。
  孤星坐在小小的厢房中,透过纸糊的明窗朦胧窥见一庭院的月光。想起在王府中的那些日子,这样的好天气,自己常常与他在疏星阁的庭院里赏月。夏夜的晚上,便摆一张美人榻,旁边一个小几上放着消暑的冰碗跟时兴水果。当然,还有一壶梨花酿。庭院影影绰绰的花树下,两人饮酌斟酒,说不出的自在欢畅。而如今孤身处在这闭狭的地方,相似的一轮明月,却再也找不到当日一同欢愉的人,勾起心中无限伤感来。
  当真是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一墙相隔的房中,安铭佑正与手下几员大将讨论着攻城突围的事。
  一人说:“四个城门,三王早已布下了重兵把守。依臣之间,不如缓几天,待这阵子风波过去,守卫松懈之时咱们再冲出去。”
  安铭佑斜睨了他一眼,说:“一日不拿到我,安承焱的这个皇位就坐不舒坦,况且还有他最爱的女人在我手上。大人觉得安承焱肯善罢甘休吗?”
  适才说话之人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多言。
  旁边一人插嘴道:“不如我们放了那个姑娘,说不定三王可以既往不咎。毕竟四王可是他的亲弟弟,他要是敢对四王如何,那就是不仁不义。这有违于他宽仁的名誉,即便登基也会受到天下人耻笑。”
  安铭佑阴恻恻地说:“本王耳背,大人言下之意是要本王向安承焱投诚吗?本王与安承焱亲兄弟,他出于道义自然可以对本王既往不咎。可是,大人可不一样。大人身上背负的可是欺君叛国的大罪,随随便便灭个九族,相信安承焱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安铭佑此话一出,底下一众追随而来的臣子皆是面上惶恐,坐立难安。
  安铭佑眼光冷冷在底下众人头顶寻过,说:“各位大人饱读诗书,玄武门之变的故事想必都听过。唐太宗如何贤明仁厚,到底是杀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更何况本王与安承焱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从来帝王之争,都是不讲情义的。本王奉劝各位达人还是趁早灭了这份心思。在座诸位所做之事,哪一件拿到朝廷里都可以随随便便地灭个九族。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若倾覆,诸位谁也逃不了。大家一条心,恐怕还有生还的机会。”
  底下众人听这一席话无比冷汗渗渗。只是当初贪污受贿的行径落在安铭佑手中,抖落出去自是死路一条,迫于无奈跟着他起兵造反。如今功败垂成,想到个中后果,没有不害怕的。安兴国历来刑罚苛严,贪污受贿是死罪,造反更是可以五马分尸、灭九族的大罪。
  有几个胆小的大臣,花梨木交椅上的衣袍已是濡湿一片。湿淋淋地一滴一滴落在青砖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安铭佑手中的茶盖悠闲地在和阗白玉茶盏上滑过,看着那些个出丑的人,嘴角扯出轻蔑的一笑。眼光扫过,知道底下众人再也不敢多言,于是开口:“明日咱们兵分三路攻城。南门上的守卫最强,秦大人带领两百护卫队走南门,王大人带领一百护卫队走西门,张大人带领一百护卫队走东门。至于本王嘛,会乔装打扮作卫兵跟在三位大人其中一位的护卫队之后。”
  安铭佑刚说完,就有一大臣问道:“北门的护卫是最少的,王爷为何不走北门?”
  安铭佑了然地一笑,说:“安承焱最是沉稳的一个人。北门看似人少,大有可能是他故意埋下的圈套,想引本王上钩。”
  那位大人点点头,不再多问。
  又一人问:“敢问王爷会乔装在那一队里,臣认为王爷所在的那一队应该加派人手,保卫王爷安全。”
  安铭佑冷哼一声,他如何不知底下这群人的打算。当初就是拿了他们的把柄,这些人贪生怕死才投靠了自己,实则无一真心。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所在哪一队,其他的那两队必然就成了声东击西的佯攻,生还的可能性就会小之又小。如今说出这冠冕堂皇的话来,真是当自己是傻子。
  安铭佑依旧陪笑道:“各位达人不用担心,实则安承焱会集中兵力在哪一座城门,本王也是不知,这一切都是本王的猜测而已。明日恶战,伤亡是免不了的,但到底还是会有人生还。本王跟大家一样,都是在赌运气而已。说不定本王的运气还没有大家的好呢”
  底下众人原本目光灼灼等着他的回答,听他如是说,接是垂头丧气起来。
  安铭佑不以为意,说:“本王已与契丹联系好了。咱们出城之后,契丹会有人来接应。本王已承诺契丹国王,一旦本王登基后,便割十五座城池给他。契丹国王不是傻子,他在安承焱手中一份好处也捞不到,自然会相助本王共图大业。大家不必气馁,只要出了城,咱们又可以东山再起。”
  底下众人将信将疑,终究不敢多问。悻悻退去。
  ☆、成王败寇,大局已定1
  转眼已到子时,明月隐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天地间霎时一片昏暗。安铭佑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黑压压的庭院,抬眼向远处,也是毫无分明的混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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