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爱,让我们相遇

第47章


  谷雨来的那天恰好游人众多,看着前面无数的脚后跟,她想自己来错了地方,连饭也找不到个清净地方吃,就退出景区又朝前走。
  渐渐地,人少了些,看起来也是个小镇,临水靠山,也有一些散客在附近转悠。但小巷小弄少了许多,桥也不是三五步内必有一座,只有一座宽阔的白石桥,拱在水面,与水面倒影合成一个扁扁的圆。
  船是有用的,偶尔一两只过去,上面搭着打下来的新鲜水产品和水菜。她想,这地方倒好,只是还不够偏。又想,要找个偏的,难道要去终南山吗?
  她不知道终南山在哪儿,只记得小七看过一本叫作《空谷幽兰》的书,书中提到隐士,那都是她不感兴趣的,小七则是从刀锋饮血到高山流水,兴趣一向很极端。这时候谷雨回想起来,又对着那一片青山看了几眼。
  雾一样柔和的晚霞光照下来,她转来转去地找客栈。一条老街上有个小酒吧,门前立着玻璃牌子,写着特调酒多少钱,自制酸奶特价多少钱,墙头上挂着个圆牌子,写着一个“鸟”字。她不由笑一下,就走进去。
  里面人也很少,柜台后面一个中年男人正埋头敲键盘。她只要了一杯红茶,那老板一样的男人拿了茶,坐下跟她聊了几句。她打听附近有没有客栈或者小招待所,老板说白桥这地方不算大,但是里面深得很,路不好走。老板让她可以就住这里,说这后面也有房间是出租的,只是前面没挂牌,价格也不贵。
  老板给出的出租屋布置成通常客栈的样子,几件复古的桌椅,干净的床单,推开窗是一丛竹子,附近的水面青烟笼罩。她疲惫不堪,随便洗个澡就睡了。
  半夜里忽地惊醒,凉风袭面,她起身关窗。却见一弦极细的月贴在青色丝绒般的天边,本是淡淡的,随后越来越亮,像一弯白银的小弓搭在那里,只是弓弦上没有箭。她看着看着,胸口忽然地抽痛了一下,便一直深刻地直痛到小腹。她想那只箭原来是落下来射中了她。
  第二天午后谷雨才醒,仍是昨天那个老板一个人在店里,她问老板怎么生意这样稀。老板说这里还不算旅游开发点,算是开发了一半,还有一半在蒙昧期,所以居民生活得还算自在。
  老板又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韩默愈,湖南人。
  韩默愈长得一团和气的脸,四十开外,宽额厚腮,下巴一层胡楂的阴影,中等身材,肩膀方方正正,小肚子有一点不过分地凸起。他见谷雨打量他,就笑道:“开个酒吧,自己喝的比客人还多,瞧这啤酒肚。”
  谷雨觉得他怪有趣可喜,问他怎么到了这里。韩默愈说当年工作气闷,辞了职,到处走,就到了这里。看着有发展前途,就留下来开了个店,守到现在。却也难得有生意,反正开店也不光为赚钱,做生意贵在守,自己更清闲自在。他说着一笑,不算年轻的脸生动了不少。
  下午谷雨沿着小路到深处逛了逛,惊讶地发现这里果然像韩默愈讲的,表面浅淡,内里别有洞天。虽然也像普通水乡小镇那样有着窄窄的河道,但深深的巷弄居然越走越宽,连出一个宽大的广场。广场中间有一棵极高的榕树,挂着牌,标明它有百年历史。旁边是一色的青石路,也有一两家小酒吧,一眼看上去就跟鸟吧一样生意清淡。四周的房屋古今参半,有店铺卖一些特产,也有民居住的老旧的瓦房,还有红色砖头砌成的老式楼,外面有一道公用的长走廊。
  她沿着长长的屋檐一直走,屋檐的阴影覆盖了她。头顶上有一些细碎的响动,抬头看,只见梁上有一个小小的鸟窝,几只黑头白脸的小燕子正探头探脑,张大了嘴。
  她觉得有趣,就坐下来想等着老燕子回来。然而老燕子还没见,雨却来了。一些雨点珠子一样弹跳在青山板路面,石板路缝里一茬茬青草略略地湿了,颜色很新鲜。天还是青的,少顷,一道彩虹斜铺在天边,旁边几片薄薄的云也淡淡映着一些七彩光影。
  谷雨感到一阵久违的畅快。
  谷雨回去后便问韩默愈,这里有没有空屋出租,她想暂时住一阵子。
  韩默愈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清秀亭匀,笑起来妩媚里还带点稚气。他说:“房子有得租,就怕你住不惯,这里跟景区很近,人多的时候会忽然爆过来,闷起来又真闷的。”
  谷雨笑笑说:“我就怕它不够闷。”她的样子有一点天涯沦落人的散淡,可有可无的样子。韩默愈也不多问了。
  韩默愈帮谷雨找的房子离他的鸟吧很近,是一个没守住寂寞,又舍不得放手的邻居的房子。那邻居在这里开旅游用品店,但一年里有半年都不在。卖一些杂七杂八的纪念品、小商品、画和雕塑。
  房子倒好,也是想做客栈的,临水的两层,下面是长条的回廊,也挂了灯笼,放着几张藤几和椅子,上面兼做仓库。韩默愈让谷雨住楼上,也能分担那原来主人的部分房租。谷雨便栖身下来了。
  没多久原来的老板专门来了一次,见过了谷雨,一餐饭下来便对她大为倾倒。请她闲时帮着把仓库里的货整理一下,白天反正都在,如果有人来,也帮着顾一下客人。
  谷雨笑问:“你这么放心我?”
  那老板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富二代,到此开店也是一时兴致所起,这时正要带新交的小女友去清迈度假,跟谷雨一碰杯说:“有你这样的美女帮忙,才是我这地方的荣幸呢!”
  这时盛夏已至,白日渐长,夜晚愈短。小镇虽临水,溽热却也一点不减。到了晚上蚊子奇多,还有一种奇怪的小飞蠓,密密点点地贴在墙上,谷雨只好挂起蚊帐。
  夜晚难眠,她枕着头翻书。墙角放了个小锅,炖着天麻粥。她依然保留着这习惯,还是原来的几味香料配上。韩默愈有一次过来,刚进门就说:“好香,你这屋里什么味这么香?”
  谷雨睡的房间里也堆着一些货。她心里不安,睡不到一会儿又爬起来看看账目。卧室里贴着陈货的美女月份牌画报做壁纸。家具里有卖不掉的积货,仿欧式家具的梳妆台,小小的玲珑的一只,有着浮凸的玫瑰花。也有当地手工的木板凳,还有台老式缝纫机。
  她的衣服都用衣架挂在一个活动长衣杆上,衣杆另一边则是各种出售的花花绿绿的丝质、棉麻、蜡染的长裙和头巾,飘飘洒洒一直垂到地上。
  地板上有一个大缸,插着学生们的习作,也有两张歪歪斜斜钉在墙上。
  这一切不伦不类的组合,在凌乱里自成格局,一天天亲近起来。各种鸟已开始在外面啾鸣,天黑不到几小时天又亮了,透过晨曦微弱的光线看出去,越过几排浮动的屋瓦和小路,恰能看到那棵大榕树的树冠,像参天大伞一样一动不动。她不由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吗?
  有时候她躺着,雷声隐隐地过来了,接着雨线斜扫,雨气透过纱帘浸入。她的毛孔里灌满了凉意,看到那一片白石桥与长亭都成了烟灰里绰约的影子。
  这一场雨下得通透,万千道水流顺着屋檐流下,在水面炸开新的激流,它们会流到哪里去?她打开台灯,却没有亮,又停电了。
  这一番场景太过熟悉。她不慌不忙地去找火,跪在地上掏摸了一下,从小柜子底翻出一包蜡烛,还是刚来的时候韩默愈给的。她又找到火柴,将蜡烛一根根点上。老式的红蜡烛,需要先将融化的蜡烛油滴在桌上才好将蜡烛身固定住。她小心地举着看那烛泪一滴滴淌下汇聚,再小心地搁在碰不到窗帘和衣服的高处。
  她坐下来,满意地看着周身一圈明明暗暗的浮动。这无数小河小流汇聚成的四方墙的小楼,天地轰鸣中,像纸水墨间的一只摇摇欲坠的小灯笼。虽是不稳妥,总也暂时给了她暖意。
  雨声更吵嚷了,哗哗地震着耳膜。天下的水都是一脉,她想,这里的水也总是会流到江里去,总有个什么时候,流过她窗下的这一源水,也会流过江洲。她和那里的人,也算共饮一江水吧。
  门响了,韩默愈站在门口,戴着一顶竹笠,没披雨衣,卷起的裤管滴着水,他笑哈哈地说:“停电了,怕你没光不行,给你送盏小灯来。”他递给她一盏玻璃罩子的煤油灯,还有一个瓷缸,装了几个粽子,“已经蒸热了,趁热吃,有白糖没有?”谷雨说有,想了想,她邀请韩默愈一起吃。
  他们一面靠窗看着白浪滔滔的水面,一面剥着粽子。韩默愈看着四周的蜡烛,一些影子在墙上晃动,说:“这地方给你弄得挺诗情画意。”
  谷雨一笑,噗地吹灭了近旁一支蜡烛,手边的一小方登时暗了。谷雨说:“你看,都是魔术,都是假的。”
  韩默愈说:“谁说假,你这个人不就是真的吗?”
  谷雨说:“我也是假的,你看到的我不是真的我。”
  韩默愈说:“不是真的,怎么会吃我的粽子?”
  谷雨说:“吃了你的粽子就要跟你来真的?”
  韩默愈笑了。谷雨忽然一阵懊悔,不过几句你来我往,韩默愈的笑里已经有了一种意味深长。这里面的含义她一点也不陌生。怎么但凡有个男人在,她就会显出这副轻贱的样子?她骂着自己,就板起脸站起来收拾桌子。韩默愈也就告辞了。
  她看着桌上点了一半的红蜡烛,已流了一小摊凝固的红泪,忽然想,小七看到她这副样子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嘲笑她骨头轻,言情剧女主角,时不时就能演几段出来。
  有时候谷雨也去前面的景区转转,已到端午,景区沸反盈天,大小店铺火力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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