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爱,让我们相遇

第52章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梭巡,一个一个地注视,终于,停在台边的一个女孩身上。
  那女孩穿着一套合身的连体衣,没有像那群跳“大腿舞”的姑娘一样只裹住三点,不同的是她戴了一顶银色假发。她上台的时候,音响里放出一支Sealed With A Kiss。悠扬的调子让人群静了一静,她的背后随即飞起一群彩色鸟雀,不知是什么品种。人群呼叫起来。
  女孩伸出胳膊,游弋自如地让那些鸟儿停在她肩上、胳膊上、手上,嘴里呼哨出声,鸟儿围着她飞舞起来。后面忽然有鼓点急促地响起,压住了乐声,女孩随着那鼓点节奏,闪电般伸手捉住了一只鸟,接着又是一只……台下轰然喝彩起来。
  主持人拿着电流丝丝的话筒在台边说,这个节目叫“百鸟朝凤”。
  女孩鞠了一躬,她的脸上画了油彩,看不出表情,那低垂的眼睛和松弛的嘴巴,显得仍是心不在焉。下台的同时将假发脱了下来,露出穗子般的发梢。
  谷雨感到一股热慢慢地从胸中升起,快速地蔓延到了眼睛里,视线模糊了。她想,两年的时间,这人竟成了个表演者,用油彩画出面具,因此可以不用对人笑,也不怕被人认出。原来这人竟一直在她身边,在距她咫尺之地生活了两年。
  表演完毕的女孩此刻蹲在一个角落里不知在整理着什么。她似乎负担着音响和监场的任务,时不时地站起来冲后台喊一声,又站在调音台旁指点一番。她站起来的时候可看到背影瘦削,蹲下便旁若无人,似乎锣鼓喧天都不干她的事。
  谷雨的视线随着她上上下下。
  人终于散了,满地爆竹红屑和花花绿绿的彩纸,夹杂着一些宣传单。女孩没有马上离开,她弯腰一样一样收拾满地的衣服、道具和杂碎,又将几只乱跳出笼的雀儿捉进笼子里。音箱里悠悠地正唱着几句“Yes it"s gonna be a cold lonely summer,But I"ll fill the emptiness,I"ll send you all my love everyday,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
  女孩的身体随着有一些自在地晃动,显得很悠闲。在肩膀的一些左右摇晃里,她依然有了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她回过头,便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谷雨。
  谷雨抱着一条金色小猎犬站着,脸因背光而显得暗沉沉,背后是倾泼一般的漫天晚霞。霞光的边缘被点燃一样冲出金光,但即刻就要被吞噬,沉入紫红与苍蓝不停变幻的云层底处。
  女孩将手上的最后一只雀儿扔进笼子里,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又将脚边一团海报幕布踢开。脸上竟是丝毫意外也没有,似乎等着谷雨说话。
  但谷雨一声不出,喉头痛得厉害,要开口除非把那硬块先抠出来。
  她俩面对面站着,风似乎静了片刻,夕阳悄悄地移动,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到另一个人的脚下。阿尔芒喉咙里发出低吼,“呜汪”一声挣脱了谷雨的怀抱,直向着对面的女孩扑去。
  终于女孩涂满油彩的眼睛一眯缝,一丝笑从昔日的表情里透了出来,她开了口,还是慢悠悠,不紧不慢的。
  她说:“哟,还哭哪。”
Chapter 9 世界不完美,生活也就难免有缺憾
  小七站在院门口,仰脸看着那牌子,念:如意。
  谷雨站在她后面的一步之遥。新月刚刚升起来,在楼层的后面露出一点钩影,树的影子黑黢黢的,又沾染了一点黯淡的红灯笼,有一点超现实的画一样的意境。
  谷雨觉得今晚的“如意”有点不同于以往,她在这里住了两年,认识这里的每一个清晨和日落,熟悉每一个夜晚,今天却有了一点变化。她越过小七的肩膀看去,觉得自己是在用小七的眼光去审视,于是一切有了新的含义。她看到的是小七眼中的“如意”。
  阿尔芒还沉浸在亢奋中。从见到小七起它便一直蹿来跳去,从身体深处透过长长脖颈发出压低的咆哮,又摇头晃脑,接着抱住小七的腿再不放了。
  小七轻轻地踢了它一脚,终于还是抱起它来,忍耐着阿尔芒的热气和咝咝的舌头,说:“这狗倒有良心。喂了它几天,这么久了还记得我。那个王八蛋莱斯达就隔三岔五跑出去招惹母猫。”
  “莱斯达比你义气,莱斯达还知道来认我,不会躲着我。”谷雨一面说着,一面拉桌子放茶具。
  她的动作有一点重,有点摔摔打打,像是代替了嘴巴在发作。小七看着她布置,她像当地人一样穿件花布罩衫,头发挽在头顶,灯下双眉修长,转来转去地将各处拾掇。腰身和手臂都舒展得像舞蹈动作一样。
  小七说:“我可没躲着你。”
  谷雨一脚将地上的开关踢开,一手“哗”地又把水拧开,说:“来洗脸!”
  小七不跟她计较,还是去把脸洗了,洗掉那些油彩。
  谷雨看着她洗干净后的脸,眉毛很淡,皮肤有点粗糙,眼里还是什么也装不下似的,看着仿古的青砖和洗手池,墙壁上挂的水彩画,眼光各处掠了一遍,就算是全看过了。
  她还是拉着小七楼下楼上地参观,看她的店,看她的摆设,还卖弄她的手艺。
  一丛兰草从屋顶垂下,被顶上的一盏宫灯映出红色。四壁满满垂着她串的珠子,打的结子,地上一码码堆着材料和香料,一些设计图纸靠墙码好,是一个整齐规制,心里有谱的人对未来的设想。
  小七默默看过一遍,推开雕花窗格,那延伸出去的宽宽窗台上的一排多肉植物,装在丁零当啷的小罐子里。
  “是个老板娘了。”小七说。
  “不是老板娘,”她纠正小七,“是老板。”
  “没错,很赞。”
  “你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她又问小七。
  小七将嘴一抿,对着她挑了挑眉,意思是: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终于还是问,“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了是不是?”
  小七答非所问,说:“你要结婚了吧?”
  谷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红线,这是韩默愈那天拿根红线拴住了她的手指,那是他难得浪漫的时候。他对她说,在戒指套上她的手指前,先让这红线占住位置。
  谷雨也答非所问:“你再不出现,我娃都抱上了呢。”
  小七点点头,下楼去了。谷雨随着出去。
  夜色已经四面笼罩,这里跟景区不同,虽然也挂灯笼,但是是稀疏的,光彩也黯淡很多,流动的水面显出静谧来。点点的微光映在地面,远处的草丛里有流萤舞动。
  小七的手指微微一动,谷雨已给她把茶倒上,小七冲她笑了笑。两人的默契度依然,都想起了在冰冻街的那一年。隔着这许多里路,许多山许多河,彼此换了模样,却还是这一弦月。
  小七说:“这里不错,能长久住下来挺好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里的?”谷雨不追问出答案就不甘心。
  小七知道她在这里远远早过于她发现小七。关于这一点她深信不疑,小七休想否认。
  小七又笑一笑,这是拗不过她的意思。小七说:“一年前我就看到了你。去年的端午,你风头出尽呢,万人迷小姐。”
  那个炎热的端午,彩旗招摇,人头攒动,五色令人目盲。她一身汉服,身边旋风一样裹挟着人,她如众星拱月。在她周围,好几个舞台扎在不同的地点,乱七八糟的民俗和各种歌舞表演。其中某处台上,隔着一段距离,小七正远远看过来,看着她。
  “你怎么不来找我?”她还是这一句话。
  小七说:“我不想来找你。”
  “那你为什么住在白桥?”
  “我既然死不了,也总得有一个地方过日子的。”
  “那你……”她一时间有无数问题要出口,又忍回去了。何必呢?这就是小七,习惯于把人推开,但也不会离得很远。何必多问,小七做事从来也不用给出理由。
  “反正你不来,你的狗也会来找我。”谷雨说,还带一点气鼓鼓和揶揄,“阿尔芒跟我可好呢。”
  “我知道阿尔芒在你这里,我的狗不见了,我可是找过的。”小七说。看着她又要发作,小七抢先一步说:“这不是挺好嘛!”
  谷雨忽然也觉得好了,既然小七觉得好,她也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她胸口长期积压的苦闷,如被神奇的手指一点,一触即化了。那像小山,像沼泽一样厚重的淤滞的烦闷,那无可名状、无从表达的不如意,忽然间化开了。溶解了般的轻快之感,一层层地涌动荡漾起来。
  她不由感叹,命运多么奇妙。
  如果小七不是和她同样保留着那些煮药材的习惯,还有那些香,阿尔芒怎么会找到她门上。
  如果小七没有在盛老太太那里露那一手如意结,她怎么知道她就在附近!
  如果她没有决定开这个店,没有去学打结,又怎么能跟小七再遇上!
  小七似乎也是很感慨的样子,但小七习惯于沉默,小七沉默就表示她默认,至少是认可了这妙不能言的命运。
  夜湿的气流带着暖意,似乎有了一点响动,似乎是阿尔芒睡梦中的鼾声,也或者是白桥下悄悄的水流,一点点潺潺地淌过去。谷雨觉得,这种沉静的、缓缓的促膝长谈是像梦一般的。
  她还有很多事想问,她看出小七也没有那么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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