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爱,让我们相遇

第53章


小七的胸口也思绪起伏,小七的心里也有离愁,有欣喜。
  “我不用找你,我知道你过得很好。”小七说。
  “我过得好吗?”谷雨问她。
  “比我认为的要好。”小七说,“谷雨,你好像真的长大了,你挺了不起的。”
  谷雨脸上竟一热,接着眼睛也热了。她控制着自己,今天见到小七后她已经哭了好几次了。这是小七第一次不掩饰地肯定她、赞赏她。
  小七话说很慢,像玩笑又像郑重,但谷雨听懂了她没有说出的话——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经历了一系列男人,却不靠任何男人,自己强大了起来。
  她一向是依靠赞赏过日子的,而这赞赏来自小七,就更加可贵了,具有不同寻常的含义。
  小七对于她一向具有一种说不清的魔力。韩默愈这样说过。韩默愈没有见过小七,但他是对的。
  从小时候起,她就那样地想跟随小七。小七身上的邪恶、暴力,还有不可捉摸,对她都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成年后小七欺负她,嘲笑她,与她处处为敌,但她仍旧需要和信任这个魔女般的女孩子。
  谷雨说:“其实我离开江洲的时候,是想跟你打招呼的。”
  小七轻轻一笑,“撒谎,你多高尚。”
  她想,她走得那么轻手轻脚,不知道小七知不知道。她尽量把有分量的东西都丢下,将小七的药分作一堆。她想着自己离开,小七再拒绝思垣就没有那么容易。
  “我没有想到你随后也走了。”她说,“我怎么知道你居然也回老家去。”
  小七说:“我是去找你的。”
  谷雨惊得张开了嘴巴。
  小七告诉她,发现她不告而别后自己也就随着动身了。为什么,不用多问。大家的理由都差不多。她也不想把思垣放在这个位置上。小七在电脑的记录上发现了谷雨查询过的火车时刻表,估摸着她回了水篮街,小七便选择了相同的路线。
  “那你到了老家怎么不来找我?”她问,“你知不知道我后来也去了杨庄。”
  她告诉小七杨庄的人们谈论着篾匠罗宇良的最后一晚,人们说看到老罗家的女儿曾出现,又神秘地消失了。
  小七听着她描述,然后说:“我早想过这一天,我本来要去看外婆,没想到先给我老子送了终。”
  “他们说,你爸爸是……给雷……”
  小七说:“那些事不用提了,他看到我,就知道大限到了。”
  那个晚上,罗良宇气息奄奄地躺在自家的床上,他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多年不见的女儿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门边。
  她冷冷环视着四周,看着那破败的木板壁,稀稀朗朗地挂着几幅照片,她父亲用惯的一套瓷酒具,还有一架老式闹钟,装在一个木头匣子里。最后,她的目光移到床上,她父亲躺在陈旧的蚊帐里,散发出一股身体破败的老年人的那一股腐朽的老油味。
  罗宇良重重地咳嗽,一边去摸枕边的手电筒,屋子里不够亮,他需要多一点的光。
  小七说:“别看了,就是我。”她只见她老子一瞬间的慌乱,接着便是一股震怒。他的脾气不亚于当年,只是失去了分量,他的咆哮变成了一阵粗重的喘咳。
  “我儿子呢?”罗宇良缓过一点劲儿之后,便问她。
  “你没有儿子。”
  罗宇良四处梭巡,想找个什么东西砸过去。他哆嗦着手,终于在枕头边摸到个竹耙,是挠痒用的,被摩挲了几十年,发出油黄的光泽。他第一次揍女儿用的就是这东西。他的手抖个不住,小七走过去,拾起那根竹耙塞在他手里。
  “用这个,拿好。”小七说,“你快死了,想打就打吧。”
  罗宇良瞪着这个妖魔一样的女儿,说:“你克死你弟弟,克死你妈,现在要来克我了。”
  “对,就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克得你一辈子不顺。打吧,打完你就踏实了。”
  罗良宇嘴里发出最后的咒骂,说出的字模糊不清。但小七发现自己还是每个字都听得懂。他在骂她妖精转世,后悔没有在她出生时就掐死她。
  “你老婆呢?怎么不管你?”她问。
  “我没有老婆,死婆娘不管我,不给我买药。”他又咕噜了一句,这回是在骂老婆。
  “没关系,这都是报应,她也会有报应。你还有什么话?”
  “我想看看我儿子。”他说。
  小七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里一片混浊,生命已经逐步抽离这副肉体,用不了多久那皮下最后的肉体也会萎缩。
  他出的气比进的气要多,一口痰在喉头上上下下地咕噜着,他没有力气咳出来。
  “爸,阿因不在了。”她吐出这句话,心里一片麻木。看着她父亲最后变了的脸色,也木木地没有感觉。知觉和情绪还没有追上来,她也不知怎么叫出这声“爸”来。
  罗宇良喘了一阵,“我没有气了,”他说,“快给我一点气。”他伸开五指向空中虚抓。
  小七接住他抖个不停的手,放平。这只手阔大深长,骨节凸出,虎口如铁,是她童年最深刻的印象。五指有力而灵活,又那么稳定,会编出最灵巧的竹器,同样的,揍起人来也毫不含糊。
  这只手曾经抽出绳子,吊起她,毫不费力地把一团小鸡似的她一丢丢到柴堆里去,竹篾划伤她的脸和腿。他又一把拖出她来,五指岔开,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那么有力,直把她提得身子悬空,两脚离地。她挣扎着,一口口地咬在这只手上,骨骼硬得她咬不动,等到她能把这手咬出血来,她已经被揍得不怕痛了。
  她出了门,站在空空的晒谷场上。天边的乌云已压到头顶,闷雷在看不见的地方急速滚动,像一群狂野的黑马即刻就要奔到眼前。
  她大大地呼了口气,将那阵迫人的土腥气吸进肺里。她不知道在她背后的小屋里,罗宇良又睁开了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悄悄地爬到门前,爬到院子里。
  他还有句要紧的话没说,他不想这样断气,他一生要强,他还需要一点活的气,有一点气他就能站起来。
  他最后向小七伸出那只青筋暴突落了老人斑的手,“丫头,我枕头芯里,给我儿子留了钱。他要是用不着,就……给你吧。”
  小七回头看着那双因为垂死而燃亮的眼睛,她觉得嘴巴发苦。她无数次地想象过怎样站在这肉体旁边,高高在上地俯视他最后的苟延残喘,而现在她却腿脚发软。对着这一副将死的躯体,她解释不出自己这突然而来的想跪下去的冲动。
  就是那个晚上,人们忙着关窗关门,用胶带封住玻璃窗,头顶的雨棚被掀翻。那时候谷雨跟小宝正互相搂抱得紧紧的,在被子里哧哧地笑,在危险里的这一方妥帖中享受着安全和温暖。
  而小七仰望着无所不容的天空,身后是濒死的父亲。闪电劈开云层露出剑刃一样的亮,像苍茫的命运露出下一步的端倪,那一刻她看到自己的下一步,漂泊成了她的宿命。
  韩默愈看到小七的时候,明显愣了一愣。他有点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说:“你好。”
  小七也说:“你好。”
  两人有点局促地握了握手。谷雨不知怎么心里有一点惴惴,怕韩默愈不喜欢小七,也怕小七不喜欢韩默愈。小七自生病后,就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
  韩默愈要请她们去此地最好的酒楼吃饭,小七说不愿意出门,于是她们便叫了外卖在院子里吃。
  谷雨心里忙着计划,想收拾出一间房让小七住过来,小七却是一口拒绝,说她现在的地方就很好,不愿意搬。
  “你还要表演吗?”谷雨问。她实在觉得这件事很不适合小七,“你来来去去地在我周围登台,也不知会我一声。”
  小七对谷雨还耿耿于怀的表情,只是付之一笑。“能养活自己的事干吗不做?反正也不累。”
  “那还不累?你什么时候喜欢抛头露面了。”谷雨说,“你来跟我一起开店不是很好嘛,我正准备扩张,你正好能帮我规划一下……”
  谷雨开始起劲地说起她的计划,如何把楼下的房打通,再加盖一间,可以做成一间书店,这样前后融合,就做成了一间书吧。
  前面的景区眼看快饱和了,白桥这边大有发展,而且现在的房价跟两年前完全不能比了。
  小七等她说完,才说:“我没有兴趣当老板,你倒真把这里当家了。”
  “也不是……”她否认,但她随后想想可不就是嘛,她真把异乡当成了故乡。而小七呢,她到哪里都是异乡。
  晚上韩默愈对谷雨说,小七是不能勉强的人,随她的心意去吧。
  谷雨就三天两头去看小七,将熬的粥带给她。还有各种衣服和常用物品也是带不够,她还给黑猫莱斯达带鱼干。阿尔芒每次都跟着她来,她帮小七打扫屋子,看一猫一狗在院子里玩得欢。
  “它俩倒好,”小七说,“刚养阿尔芒的时候,莱斯达欺负它,狗又小,又不会上树,被整得很惨。”
  “你训练阿尔芒表演?”
  “不然呢,这死猫又不听我的。”
  “那你还带它出来?”
  小七说她走的时候,这猫一程一程地跟着,没办法,就一起带走了。
  “你对动物感情倒深。”谷雨愤愤地说。
  小七不理会谷雨的暗示,笑了一阵,拉拉她的胳膊说:“明天有表演,要不要去看?”
  谷雨去了。小七在台上并不活泼,但也像她说的,轻松、有钱赚,也帮得上忙,很抵得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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