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长流

  又一声长哨，高斐自己开球，那帮小屁孩就朝那个球蜂拥抢去……
  他原以为孩子们懂得了规则，踢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啊，可是看到二十几个小孩只是疯抢那个球，其他什么规则都无法执行的混战场面，整个人都傻眼了。他们不是因为踩到圆圆的球而狠狠地摔倒，就是为了抢球互相撕扯着，大有要大干架一场的局势。
  高斐吹哨都吹得口干舌燥，最后实在是觉得真心没法□□这帮拿足球当篮球来投的小屁孩，只好任由他们玩去了，自己坐在场边的石凳上，气喘吁吁。
  “被他们搞疯了吧？”小溪走过来递了瓶水给他。他白色的衬衫被汗水濡湿，顺服地贴在身上，里面完美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小溪闻到了他衣衫里散发出来的男性特有的那种汗味气息，不由得微微愣神。
  “好心人送给了他们好的东西，却没教他们怎么用，这件事挺悲哀的。”高斐难得地在小溪面前深沉。
  确实，慈善家给贫穷山区送去了很多城里的好东西，却没想过山区的人民会不会用，也没教过他们怎么用那些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的东西。慈善家给他们送去足球，却没想过，他们根本连足球场都没有，也完全不懂足球的规则；给他们送去电视机电脑，却不知，山区里，可能连用电都是极奢侈。
  有很多东西，不是他们无法拥有，而是没有拥有的天生条件。
  小溪说：“那你以后多教教他们。”
  “你意思是说让我以后多来这里吗？小溪老师，原来你内心竟是这样急切盼望着我的，盼望着我来与你鹊桥相会的，唉，亏我以前还矜矜持持的，竟不知你的内心。你放心，以后不管工作多忙，我尽量每周都来，这里的体育课就包在我身上了。”高斐一秒钟变回本性。
  “高斐，你滚。”小溪冷静克制自己，站起来要走，看了眼他横在地上的两修长美腿，伸脚就是狠力一踹，痛得高斐在她身后嗷嗷直叫。
  “任小溪，这狠心的小东西，要踹坏人家啦！”声音千娇百媚。
  小溪转身回去，又补了一脚。
  “小溪，在孩子们面前这么跟我打情骂俏的，你觉得好吗？”
  小溪握紧双拳走回办公室，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一定要冷静！
  待她走远一点，高斐又在她身后喊：“任小溪，这里热死了，有没有凉快一点的地方啊？”
  “嫌热，你没事跑来这里做什么，城里的空调多好。”她没好气，头也不回。
  可是最后，还是把他带到了不远处深山里的那个深潭。小溪第一次发现那个地方的时候，很惊讶，竟然跟靳成家乡的那个很像，潭水都是从山里流下来的。不过，可能是这里的潭水是从很深很深的山里流出来的缘故，潭水冷冽，即使是炎热的夏天，置身其中都觉得有一股寒意。
  而现在，小溪却裹着薄被单坐在她简陋的小床上，身体微抖，不停地打着喷嚏。高斐在一旁殷勤地致歉。
  “小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看啊，你从小游泳就比我好，我就只是想看看你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跌入水中会不会自救而已。”
  “所以他奶奶的你就把我推到那么深的潭里！高斐，你他奶奶的太有才了，你自己怎么不跳下去淹死算了！”小溪朝他怒吼。
  高斐这天才啊，竟然趁小溪发呆的时候，从背后一脚把她踹进了潭里！那是深潭啊，不是他们家的游泳池啊！
  忽然，窗外迅速暗了下来，大风刮起，一声惊天雷过后，长白如练的闪电划破了暗空，像凌厉的剑锋。
  小溪微微一缩身子，抱紧被子，嘴上却说：“看到了吧，天生异象了，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你对我的残暴了，要来收了你这妖孽！”
  高斐连同薄被一起把她抱紧，说：“老天爷要是敢收了我，我肯定顺捎上你。”
  “你少一厢情愿了，谁愿意跟你走，我还想为祖国多贡献几年青春热血呢……你放开我，热死了！”小溪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不想他却钳制得更紧。
  他幽邃的眸注视着她的脸，那么近。小溪的心轻颤了一下。
  高斐说：“很热？”唇角戏谑。 
  “你这么抱着我，能不热吗？”小溪没好气，别过脸去，不看他。
  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感觉，只有靳成抱她的时候，才有的！
  高斐轻轻一笑，放开了她，自顾卧在一边，手撑着脑勺，审视着她，轻扬的唇角渐渐绽开一朵美丽的花，明亮又妖艳。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男子啊，拥有精雕细琢般的容颜，只消轻扯唇角，微微一笑，就足以魅惑万千少女，万千少妇，乃至万千老妪。
  小溪却窘迫地坐在一旁，不知怎样掩饰惊惶失措的内心，似乎在慢慢沦陷，沦陷在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付出。尽管一个钟前，他将她推下深潭。
  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仍没有停歇的意思。从山上涌下来的积水，漫过学校庭前，并越积越深。雨幕蒙蒙，已看不见远处的青山。
  放晚学，小溪跟高斐将最后一个家最远的孩子送回家，灰色的雨衣与迷蒙的山色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两个人的轮廓，哪里是飘摇的山树。
  高斐紧紧握住小溪的手，防止她滑倒，护着她缓慢前行。她的手心传来些微的担忧与不安，他不由得又握紧一点。
  “小溪，你看啊，我跟你也算风雨同行，患难与共了，有没有一种想以身相许的冲动啊……”高斐想开玩笑来安释她的不安，却话音未落，只听轰隆的一声，山上滚下了一股洪流，漫天漫地朝他们滚来。
  “快走！是山洪！”高斐大喊一声，拉着小溪就跑，却已来不及，洪流张开血盆大口，毁灭性地吞噬过来……情急之下，高斐猛推了小溪一把，几乎是用抛的方式将她扔到了一块高地上。
  小溪慌乱地爬起来，转过身，山洪肆虐席卷了一切，早已不见高斐的身影……
  毁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高斐……高斐……”一声声绝望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响彻山谷……四处寻望，没有他的踪迹，恐惧慢慢侵占了小溪的全身，眼泪不可抑止地亦如洪水一般落了下来……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嘶力竭的哭泣，无望的找寻，只有山洪叫嚣声的回应……
  几分钟后，山洪席卷向远方，山涧里平静了下来，平静地侵袭，平静地倾泻……小溪慌慌张张颤抖着双手脱掉雨衣，就要跳入洪水中——是的，她不能找不到他！
  “喂！你干嘛啊？想殉情啊？”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下方不远处传来。
  小溪循声看去，高斐正抓着高地上的一株树丛，全身浸在水里，整个人被洪水冲刷过，泥水沾满发，狼狈不堪。奶奶的，竟然还有一种落魄美！
  小溪急忙跌跌撞撞爬过去，抓住他的另一只手，惊喜惊恐交杂地哭喊：“你快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高斐说：“老子身怀绝世武功，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老天收了去呢。”
  小溪朝他怒吼：“还开玩笑！赶紧上来！”
  高斐却看着她湿透了的发，雨水泪水淌满的脸，说：“小溪，如果我真的被洪水卷走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我……”
  突然，猝不及防地，不知哪里飘来了一根横木，击中了高斐的身躯……
  
  ☆、第四十二章
  高斐夭折了。
  苍白的病房走廊，静悄悄的，了无生气，又似乎无处不听到声声挽歌，悲戚，凄凉。似乎听到渐行渐至的脚步声，未走近，又渐行渐远。
  医院真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有人在这里到来，有人在这里死去。
  小溪手捧一小扎白百合，从走廊那头走来。
  重兵把守的高级病房门前，西装革履的保镖喊了她一声“任小姐”，继续恪尽职守地警惕着周遭的一切，搞得跟重要国家领导在此似的。
  小溪朝他们略略点头，黑衣大哥为她推开门。
  好吧，他只是腰折了而已啦。
  高斐半倚在病床上，右腿长伸，左腿弯曲着，慵懒的体态，凌乱的发，微卷着，似要搅动万千少女心。微卷的额发下，俊美的脸庞却异常认真专注，翻阅着搁在腿上的黑色文件夹，然后干脆利落行云流水般签上自己的姓与名。
  他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着自己的居家服，因为他嫌病号服太丑！随他吧，反正医院是他们家开的，他就是想在医院里开派对都不会有人管他。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溜进来，逗留在他美丽的侧颜……
  啧，这厮。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一把年纪了还搞得跟从漫画中走出来的落魄美少年似的。
  小溪走进去，将窗台上昨日的白玫瑰换下，然后走过去把他落在床上的签好的文件收拾好，俨然一副小秘书模样。
  “也没见你的工作有多闲，都不知道你哪来的时间整天跑山里……”小溪忽然顿住了动作，怔忡了会，又若无其事地收拾文件。
  那日，从山上冲下来的横木击中了高斐，他放开了她的手……再找到他的时候，已是伤痕满身。获悉而来的高家把他接回了城，从此重兵把守着，唯恐再有闪失。
  那些惊慌，那些恐惧，那些无措的泪，都遗落在了满目苍夷的山涧里。
  从山里回来，已过半月之久。高家人从小盛宠着她，没有一个人责怪她，甚至关心她比关心高斐更甚。可是，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总是丢下公司的事情不管，千里迢迢去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