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是我一世的春暖花开

第20章


事隔两月,在大理的一家专售民间工艺品的小店里,有人看中一把袖珍花纸伞,问价钱,朵兰一抬头,欢喜地蹦起来:“修庆?修庆!”小店是朵兰的亲戚开的,朵兰只是临时帮工。
  修庆问:“我想去广东打工,你想不想去?”朵兰低下头,想一想,再抬起头,咬牙说:“去。”朵兰的妹妹读大学,家里快供不起了,朵兰要为妹妹挣学费。
  朵兰嫁给了修庆。
  朵兰和修庆到了广东,颠簸辗转,进了东莞的一家工厂,做绒布娃娃。
  朵兰和修庆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长2.61米,宽1.82米。这是修庆用卷尺量出来的精确数字。小房子是“二房东”租了当地人的套间,用木板隔成一小间一小间,再转租给外来打工的人。朵兰和修庆的“独立田地”,每月要付租金200元,水电费20元,卫生费3元,治安费3元。
  每天早上,朵兰和修庆高高兴兴上班去,手拉着手。每天晚上,朵兰和修庆却往往不能高高兴兴一起手拉手下班回来。因为,更多的时候,至少其中一人要加班。
  朵兰和修庆没电视看,实际上买了电视机也没地方摆。他们不买书不买杂志,他们的钱一分一厘都积攒下来,一部分寄给朵兰妹妹读书,一部分寄给修庆妈妈治病。
  朵兰和修庆唯一的娱乐是在没有加班的晚上,在拥挤的夜市上逛来逛去。衣服摊、水果摊、大排档,到处是闹哄哄的人。朵兰和修庆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他们喜欢热闹。赶上好机会,朵兰和修庆能看到免费的表演。商场搞促销,门前搭起高台,台上穿得闪闪发光的帅哥靓女又跳又唱。其实那些人舞扭得很蹩脚,唱歌又老走调,但朵兰和修庆一致认为,真的好精彩,再没比那演出更精彩的了。
  绝对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朵兰说她记的一点都不会错。朵兰和修庆又幸运地看到了免费的表演。台上的主持人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高喊:“谁愿意上台来表演,唱歌和跳舞都行。获得掌声最响亮的那位,我们商场马上奖励他一箱红富士苹果……”
  修庆冲上台去,跳起了“偷工减料”的纳西族舞蹈。没办法,他是偷学来的,没能学全,也不熟练。但他的全力表演获得了最热烈的掌声。
  修庆和朵兰欢天喜地地抱着苹果乐颠颠跑回小屋子,两个人使劲捂住嘴巴笑,仿佛捡到了天底下最大的钻石。他们不敢大声笑,间隔的木板太薄,哪怕说悄悄话,“邻居”都能一清二楚地听到。
  修庆将苹果一个个从纸箱里拿出来,摆到床上。又将苹果一个个装回到纸箱内,仔仔细细盖好。修庆对朵兰说:“我数好了,每天早上,你吃一个大苹果,每天晚上,你吃一个大苹果,吃6天,你就吃完了。”朵兰问:“你呢?”
  修庆摇摇头:“水果我小时候就吃厌了。你不是在我家里前屋后看到了吗,全是果树。芒果,香蕉、菠萝蜜、酸角,应有尽有,比苹果好吃多了,可我通通吃厌了,我对水果没一点胃口了——”
  修庆用水冲洗苹果,用刀削苹果。薄薄的,薄得透明的苹果皮儿从苹果身上掉下来,一片一片落在铺在纸箱上的报纸上。修庆削得很慢,削得很认真。修庆压低声音:“朵兰,你快瞧瞧我的手艺,我决不让苹果皮占一点点便宜。我要让苹果皮一丝不挂,不带去一点点肉末儿。”朵兰哧哧笑,脸上的欢喜都快压缩成颗粒滚到地上去了:“你是个大抠鬼,苹果皮落你手上算是遭了殃。”
  削完了。
  朵兰半闭眼睛,张开嘴巴,慢慢靠近光溜溜的苹果,咬下一星点儿,咀嚼,咀嚼。好长时间,还让苹果肉在舌尖上、牙齿缝停留。朵兰将苹果伸到修庆眼前:“你咬一口,甜津津的。”修庆摇头晃脑,站起,卷报纸,收拾苹果皮:“哪有菠萝蜜好吃,我们老师说那是水果之王,可水果之王我都吃厌了……我出去扔垃圾了,你快吃。”
  第二天早上,修庆先起床,洗漱完毕,又开始削苹果。薄薄的,薄得透明的苹果皮儿从苹果身上掉下来,一片一片落在报纸上。修庆削得很慢,削得很认真。修庆压低声音:“朵兰,快起床,洗了脸,刷了牙,快来吃苹果。”
  朵兰手上举着苹果,喊修庆:“边走边吃吧,要不,会迟到了。”修庆说:“好,那你先走,我扔了垃圾,马上就能追上你。”修庆收拾报纸上的苹果皮。
  朵兰走了,鞋底敲打着地板,响声比平时清脆。“那我先走几步,你快点儿哦。”
  出门,走下两级台阶,朵兰拍一下脑袋:“我的天,钥匙,差点忘了。”
  朵兰返回时,嘴巴张得大大,眼睛睁得大大。她看见修庆弯着腰,左手揉着一团报纸往公用小客厅的垃圾篓里塞,右手抓着一把苹果皮一股脑儿填进自己的嘴里……
  朵兰赶紧缩回脚,退回楼梯间,故意把脚步踏得咚咚响:“修庆,修庆,别关门,我落钥匙了。”
  修庆紧紧闭着嘴,脸憋得通红,拼命拍打自己的胸。朵兰急问:“修庆,你咋啦?”修庆的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他在使劲吞咽。修庆说:“没啥子,刚刚喝水呛着了。”朵兰的眼睛有点雾蒙蒙,两滴泪在眼眶里漾来漾去。忍着,忍着,终于没溢出来。朵兰在心里骂自己,都怪自己吓着了修庆,弄得他一时慌乱,被苹果皮噎着了。
  晚上,下班,修庆拿出一个苹果洗净,削皮。朵兰撒娇了:“修庆,我要削苹果。我看削苹果好好玩,我要削苹果。”修庆乐:“这有什么好玩的,削苹果需要水平的,你不行的……”朵兰抢过苹果,手一伸,好霸道:“拿刀来,我要削。”
  朵兰的动作笨死了,朵兰的水平臭死了。修庆越看越急:“你瞧你呀,好端端的苹果,你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半了……”朵兰眼一横:“我不管,我偏要削。”
  终于削完,原本快有鸵鸟蛋那么大的苹果,被朵兰一阵瞎整,只剩鸡蛋一般大了。修庆心疼得要命:“不行,明天还是我来削,要不,你连皮一起吃,不削皮。”朵兰吐一下舌头,手指掐起她的“鸡蛋苹果”,笑嘻嘻:“我才不连皮一起吃,我就是要学着削皮,我以后削苹果皮的水平肯定超过你。”她顿一顿,站起来,边咬苹果边说:“我去阿梅家玩玩。”也是工友。
  半个小时后,朵兰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从阿梅房间回到自己的小天地时,她看见纸箱上的报纸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朵兰的心里乐滋滋的像开满了大片热热闹闹的红杜鹃。朵兰剥了一颗瓜子喂给修庆:“阿梅老家寄来的,香喷喷呦。”
  修庆拗不过朵兰,任由她去胡天胡地削剩下来的苹果了。轮到第12个苹果,最后一个苹果,朵兰还没动手,忽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朵兰喊了一个“修”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天,是2005年6月5日。
  五个多月后,朵兰出院了,和修庆,还有专门来接她的妹妹,坐上了N706次火车。他们三个,要从东莞去湖南株洲。修庆好早就说过,他有个姐姐嫁到株洲了,他要带朵兰一起去看姐姐。火车上的人多,有人对朵兰说:“小姐,能不能把椅子上的包裹放行李架上,行李不能占座位的。”朵兰妹妹挺生气:“我们买了三个座位的票。”那人左右转脑袋找人:“你们不是只有两个人吗?”朵兰慢吞吞地揭开绸布包裹着的行李,露出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木匣子上镶嵌着一长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好灿烂。朵兰对着木匣说:“修庆,我们一起去看姐姐。修庆,我们一起回家。修庆——”朵兰的泪水,从暗淡无光的大眼睛里淌出来,拉成两条线,滑过脸颊,流过下巴,滚落下来,掉在修庆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上。
  朵兰听到的那声惊天动地的响声,是煤气罐爆炸了。高高大大的修庆,当场被炸死了。他的尸体,是消防员从碎玻璃和烂木屑中抬出来的。
  朵兰一遍遍轻轻抚摸木匣子,一声声低低呼唤:“修庆,我们一起回家。修庆,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木匣子里,修庆静静躺着,他的身边有一个小首饰盒。首饰盒内,放着一个完全失去了水分的、成了一小块的、干透了的红富士苹果。
  那是朵兰和修庆的第12只苹果。
  豆芽奶
  伊茶湖
  每个上班的清晨,她都会在公司的电梯口递给他一杯温润的汁液——是他自小最爱喝的豆芽奶。
  小时候的他身体不好,像棵细瘦的豆芽菜。爱子心切的母亲每天早上为他做豆芽奶。将新鲜的黄豆芽洗净去皮,放入榨汁机内榨成汁,用慢火烧开煲上一会,然后倒入一半牛奶,煮到微沸,再加上一点白糖,热气腾腾地端到他的面前,满足地看到他无比香甜地喝下。
  说来也怪,一喝豆汁就胀肚子的他自打开始喝这豆芽奶之后,竟也日渐活蹦乱跳起来。后来,他才知道,这豆芽奶是母亲从营养师那儿讨来的方子。可是,至爱他的母亲却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因病永远地离开了他。
  她是在一次公司的聚会上偶然听他哽咽地说起这些的。同事中有感叹母爱的深沉的,有诧异于小时瘦弱的他如今的高大俊朗的,也有好奇那豆芽奶的美妙滋味的。……而第一次听到他这段往事的她眼里已是星光点点。
  他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已经静静地守在电梯口,微笑地交给他一杯他久违了的豆芽奶。不等他的疑问写上眉头,她就解释说,很巧住处附近就有卖的,听他说喜欢喝,顺便买了来,又说用店里的一次性塑料杯不卫生,所以用保温杯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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