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是我一世的春暖花开

第24章


这一次我接住了苹果,捧着让她看,她眼里闪烁着光芒。接下来的七个月,我们每天都这样相见。可是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骇人的消息:我们将被押往另一个集中营。
  第二天,我见到她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但又不得不说:“明天,不要给我带苹果了!”我告诉她,“我将被押往另外一个集中营。”在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时,我转身从铁丝网旁跑开了。我实在不忍心回头。
  一晃数月过去了,噩梦依然。但对小姑娘的思念,一直支撑着我度过了那些恐怖、痛苦和无望的日子。噩梦终结,战争结束的这一天终于来临。幸存下来的人获得了自由。我失去了一切珍贵的东西,包括我的家庭。但我仍然惦记着那个小女孩,并把对她的记忆一直珍藏在心底。在我移居美国开始新的生活后,这段回忆始终激励着我好好活下去。
  岁月流逝,转眼到了1957年。我定居美国后,一个朋友想撮合我和他认识的一位女士约会,我勉强答应下来了。她叫罗玛,人很好,跟我一样,也是移民,因此,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有着共同之处。
  “战争期间,你在哪儿?”罗玛柔声细语地问道,以移民之间相互问及那段岁月所特有的体贴的方式。
  “我在德国的一个集中营。”我答道。
  罗玛陷入遐思,似乎想起了某些痛苦而又略带甜蜜的事情。
  “你怎么了?”我问道。
  “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赫尔曼。”罗玛解释道,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住在一个集中营附近。那儿有一个男孩,一个小囚犯,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去看他,我常常给他带苹果。我把苹果抛过铁栅栏丢给他,那时他是多么的开心啊。”
  罗玛重重地叹了一口,又接着说:“很难描述当时我们对彼此的感觉——毕竟,那时的我们很小,情况允许时,我们也只是相互谈上几句而已——但我可以告诉你,里面包含着很多爱。我猜测他可能被杀害了,跟其他无数人一样。但我实在不愿这么想,所以老想起和他相处的那几个月里他的样子。”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我直视着她问:“是不是有一天,那个男孩对你说‘明天不要给我带苹果了,我将被押往另外一个集中营’?”
  “嗯,是啊。”罗玛颤声应道。
  “但是赫尔曼,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握住她的手答道:“罗玛,我正是那个小男孩。”
  接下来便是长长的沉默。随着时间面纱的撩开,我们再也不能将眼睛从对方身上移开,我们认出了彼此隐藏于双眼后面的那颗心,我们曾是深深爱恋的朋友,而我们从未停止过对对方的爱恋、以及对彼此的思念。
  最后,我说:“罗玛,我已与你分离过一次了,我再也不想与你分开。如今,我重获自由,我希望永远与你在一起。亲爱的,嫁给我好吗?”
  罗玛说话时,我再一次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当年的那种光芒,“好,我嫁给你。”
  与罗玛重逢至今将近40年了。战争年代,命运让我们首次相聚,并向我作出了希望的承诺,如今,它让我们再次团聚,践行了这一诺言。
  1996年的情人节。我带罗玛去参加奥普温弗里的节目,在这个全国性电视节目中,在数百万观众面前,我要向她表示敬意,告诉她我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亲爱的,在集中营里,当我饥饿难耐时,你给我送来了食物。如今,我仍然饥饿,是那种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饥饿:我只渴望得到你的爱。”
  红木梳妆台
  丁立梅
  她与他相识,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的事了。仿佛生来就熟识,生来就是骨子里亲近的那一个人。她坐屋前做女红,他挑着泔水桶,走过院子里的一棵皂角树。应是五月了,皂角树上开满乳黄的小花儿,天地间,溢满淡淡的清香,有种明媚的好。她抬眉。他含笑,叫一声,小姐。那个时候,她十四五岁的年纪罢。
  也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光景算不得好,她与寡母一起做女红度日。他亦是贫家少年,人却长得臂粗腰圆,很有虎相。他挨家挨户收泔水,卖给乡下人家养猪。收到她家门上,他总是尊称她一声小姐,彬彬有礼。
  这样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皂角花开过,又落了。落过,又开了。应该是又一年了罢,她还在屋前做女红,眉眼举止,盈盈又妩媚。是朵开放得正饱满的花。他亦是长大了,从皂角树下过,皂角树的花枝,都敲到他的头了。他远远看见她,挑泔水桶的脚步,会错乱得毫无步骤。却装作若无其事,依然彬彬有礼叫她一声,小姐。她笑着点一下头,心跳如鼓。
  某一日,他挑着泔水桶走,她倚门望,突然叫住他,她叫他,哎——。他立即止了脚步,回过身来,已是满身的惊喜。小姐有事吗?他小心地问。
  她用手指缠绕着辫梢笑。她的辫子很长,漆黑油亮。那油亮的辫子,是他梦里的依托。他的脸无端地红了,却听到她轻声说,以后不要小姐小姐地叫我,我的名字叫翠英。
  他就是在那时,发现他头顶的一树皂角花,开得真好啊。
  这便有了默契。再来,他远远地笑,她远远地迎。他起初翠英两字叫得不顺口,羞涩的小鸟似的,不肯挪出窝。后来,很顺溜了,他叫她,翠英。几乎是从胸腔里飞奔出来。多么青翠欲滴的两个字啊,仿佛满嘴含翠。他叫完,左右仓促地环顾一下,笑。她也笑。于是,空气都是甜蜜的了。
  有人来向她提亲,是一富家子弟。他听说了,辗转一夜未眠。再来挑泔水,从皂角树下低头过,至始至终不肯抬头看她。她叫住他,哎——。他不回头,恢复到先前的彬彬有礼,低低问,小姐有事吗?
  她说,我没答应。
  这句话无头无尾,但他听懂了,只觉得热血一下子涌上来,心口口上就开了朵叫作幸福的花。他点点头,说,谢谢你翠英。且说且走,一路脚步如飞。他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对着天空傻笑。
  这夜,月色姣好,银装素裹。他在月下吹笛,笛声悠悠。她应声而出。两个人隔着轻浅的月色,对望。他说,嫁给我吧。她没有犹豫,答应,好。但我,想要一张梳妆台。这是她从小女孩起就有的梦。对门张太太家,有张梳妆台,紫檀木的,桌上有暗屉,拉开一个,可以放簪子。再拉开一个,可以放胭脂水粉。立在上头的镜子,锃亮。照着人影儿,水样地在里面晃。
  他承诺,好,我娶你时,一定给你一张漂亮的梳妆台。
  他去了南方苦钱。走前对她说,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带着漂亮的梳妆台回来娶你。
  三年不是飞花过,是更深漏长。这期间,媒人不断上门,统统被她回绝。寡母为此气得一病不起,她跪在母亲面前哀求,妈,我有喜欢的人。
  三年倚门望,却没望回他的身影。院子里的皂角花开了落,落了开……不知又过去了几个三年,她水嫩的容颜,渐渐望得枯竭。
  有消息辗转传来,他被抓去做壮丁。他死于战乱。她是那么的悔啊,悔不该问他要梳妆台,悔不该放手让他去南方。从此青灯孤影,她把自己没入无尽的思念与悔恨中。
  又是几年轮转,她住的院落,被一家医院征去,那里,很快盖起一幢医院大楼。她搬离到几条街道外。伴了多年的皂角树,从此成了梦中影。如同他。
  六十岁那年,她在巷口晒太阳,却听到一声轻唤,翠英。她全身因这声唤而颤抖。这名字,从她母亲逝去后,就再没听到有人叫过她。她以为听错,侧耳再听,却是明明白白一声翠英。
  那日的阳光花花的,她的人,亦是花花的,无数的光影摇移,那里看得真切?可是,握手上的手,是真的。灌进耳里的声音,是真的。缠绕着她的呼吸,是真的。他回来了,隔了四十多年,他回来了,带着承诺给她的梳妆台。
  那年,他出门不久,就遇上抓壮丁的。他被抓去,战场上无数次鬼门关前来来回回,他嘴里叫的,都是她的名字,那个青翠欲滴的名字啊。他幸运地活下来,后来糊里糊涂被塞上一条船。等他头脑清醒过来,人已在台湾。
  在台湾,他拼命做事,积攒了一些钱,成了不大不小的老板。身边的女子走马灯似的,都欲与他共结秦晋之好,他一概婉拒,梦里只有皂角花开。
  等待的心,只能迂回,他先是移民美国。他挑了上好的红木,给她做梳妆台。每日里刨刨凿凿,好度时光。
  她早已听得泪雨纷飞。她手抚着红木梳妆台,拉开一个暗屉,里面有银簪。再拉开一个暗屉,里面有胭脂水粉。是她多年前想要的样子啊……
  她是我外婆。这一年,我母亲——她在35岁那年收养的孤儿,有了一个父亲。而三岁的我,有了一个外公。母亲关照我,外婆的什么东西都动得,唯独那梳妆台不能爬上去玩。于是我常怀了好奇,倚门上望年老的外婆。她坐在梳妆台前,很认真地在脸上搽胭脂,搽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因为年轻时的过多穿针引线,还有,漫长日子里的泪水不断,她的眼睛,早瞎了。
  哎,好看吗?她转头问立在身后的外公。外公一叠声说,好看好看。那个时候,外面的阳光,花一样开放着。
  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
  回忆中,他成了一棵树
  忻之湄
  她总觉得自己的一生是耽误在这个50岁不到就被她喊做“老头子”的男人手里的,是他,害得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平庸和困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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