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55章


    在梦中,他杀了一个人,跟着死去多年的老父现身于梦中,大骂他一声逆子后,就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在睡梦中喘不过气来之时,他醒了。
    隔着窗,看外面,天幕如一张黑布,黑沉沉的,大而无边,飘飘忽忽。
    点亮床头的灯,一看时间,凌晨两点,距天亮还早呢!
    继续睡吧!
    一闭上眼,罗之江又入梦了。先前的梦告了一个段落,新的登了场,但并不比最初的更好,令他更觉恐怖。这次,他梦到外甥小正捂着脸在痛哭,他上前问外甥为何哭泣,小正猛地抬起头,一双眼血红血红的,大声嚷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罗之江着实给吓了一跳。
    从睡梦中回到现实,罗之江发现,不仅是一跳还有一跌——他从床上翻到了地上。坚实的水门汀地板,让他感受到的不仅是冰冷,还有隐隐的疼痛。屁股疼,后脑勺也疼,还不是一般的疼,疼得他不敢揉,一揉便龇牙咧嘴。
    第二次醒来,尽管天色尚暗,但罗之江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他怕再次被噩梦缠绕。
    他更想找人释梦。
    当他拿起电话,却又放下了——
    打通一个电话固然很容易,可这么做实在是冒失!要知道,深更半夜,打出一通电话去扰人清梦,电话通了的第一句话,他该给对方说什么呢?
    难道说请你帮我释梦,不被骂是神经病才怪!
    佛家讲因果报应,罗之江向来都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态度直接影响个人作为,杀个把人对罗之江来说比杀只鸡还容易,且不会心存丝毫内疚。
    若在清明之前,罗之江肯定持同样的态度,但清明之后,他动摇了:因果报应终有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到了必报!
    清明那天,他带着老婆孩子去给死去多年的父亲上坟,碰上两年多不见的二姐。甫一见面,二姐便哭骂出声,说他是亲舅杀外甥要遭天打五雷轰的报应。对二姐这突如其来的诅咒他感到莫名其妙,随即便认定二姐是中年丧子得了失心疯,抬手欲学那“胡屠夫打范进”。然,自幼父母双亡,是二姐含辛茹苦抚育他成人,往昔之事历历在目。关键时刻理智占了上风,改出手动粗为好言好语,劝转了二姐的“失心疯”。遂打铁趁热,细细询问一番,方知外甥之死,虽与他无直接关系,却有间接关系。三月中旬,多名七十六号小特务,闯入霞飞路1141弄10号江苏省农民银行职工宿舍,开枪杀死了11人,死者之中有一人便是他的外甥。而他正是这起血案的主谋之一!
    一时间,他如五雷轰顶,追悔莫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罗之江怎不噩梦连篇。
    觉,罗之江断然无法再酣然应对,于黑暗之中枯坐迎来了天明。直到天明亮时才像一个老人一样起了床,摸摸索索的动作轻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像一个影子。起床后,他连卫生间都没去一下,径自往楼下走去。下楼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无神地往下走,到了楼下又莫名地去开门。门有两扇,一扇是往里开的是木门,另一扇是铁门,朝外开的。
    门一开,穿着睡衣、拖鞋的罗之江不顾保镖的拦阻,出了家门,来到了忆定盘路中央。天色,依旧延续着清明那日里的阴暗,灰扑扑的一片,更是加重了他的抑郁,疾步而行渐渐地缓了下来,到最后静止不动了。突然,他仰头望天空,双手猛张,凄厉地惨叫……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诵诗毕,夏正帆突然来了兴致,扑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淡黄色的川纸,提起大毫,将所背诵的那首诗一挥而就,末了,少不得落款题跋,盖了他的印鉴——鉴仌室主人。
    轻轻吹干川纸上的墨迹,夏正帆将刚题下的字,交到罗之江手中。转身,便一摇一晃地走到了窗前,向外张望连绵不绝的细雨。清明时节的春雨,虽断人魂,但窗外绿意盎然的生机,不正好可将那愁云惨绪冲淡么?
    反复地看了几遍手中的题字,罗之江不觉间痴了,喃喃自语道,“莫非这世间真有鬼魂?”一大早,他就找到了夏正帆,请其为自己释梦。不意,夏正帆演了半天哑剧,却给了他这么一方纸,煞是令他费解!
    “佛曰: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俗人之心,处处皆狱,唯有化世,堪为无我。我即为世,世即为我。”夏正帆扭头见罗之江怔然无语,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解释说,“梦,即相,由你心所生,非你所见。”
    罗之江一脸戚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别提那个梦字,成吗?”为这个字,他是心如刀割,痛彻心扉。
    “好,换个说法吧。非你所见,这里的东西,就不存在。”夏正帆敲了敲头,惋叹,“大错已铸成,如今你再懊悔万分,也于事无补。往后,凡事还是向前看吧!若再有幻象,你不妨默念几声《往生咒》,心自然就静下来了。”言毕,夏正帆回到书案前奋笔疾书。这次,他用了便笺,写了一溜药名。提笔之际,他示意罗之江走到书案前,将方子推到罗之江手边,言,“这是我家祖传的安神方子,你照方抓药便是,连续煎服三副药,完了,定能见好!”
    罗之江抱拳于胸,真诚地说,“谢谢!”
    夏正帆摆了摆手,说,“谢,就不必了。恕我多嘴一句,心病终须心药医。”一语毕,他端起手边的茶杯——
    端茶送客。
    罗之江会意,抄起墨迹未干的药方,拱手告辞了。
    出了夏正帆家,罗之江去了沪西最负盛名的仁安堂,找到当日的坐堂大夫,便递上夏正帆写的方子,请其帮忙验方。(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不然,遭了别人的暗算,岂不是冤枉哉!)
    不过,他这个要求,大夫却无法满足。医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得随便帮人看其他医生开出的药方,除非是极为特殊情况才能这么做。所以,大夫并不接方子,而是让罗之江将手放置小枕头上,待他切过脉之后另开一张药方,以供参考。
    望闻问切四字,诚为医之纲领。话是这么说,但也要病家配合才是。罗之江属不配合的那类病家:气色可观、生息可闻;然,脉不能切、症状隐讳。四之少了二,这病就难瞧了,药方就更无从开了。
    大夫问罗之江意欲何为,罗之江答只看药方。大夫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本着以这父母心的慈悲,就勉为其难一次了。
    大夫带上老花镜,一看方子,口中连连称奇,点了头又摇了头。
    罗之江问:请问这是什么方子?
    大夫答曰:安神方子,用好了,可治病救人。然,其剑走偏锋,一个不慎,良药变毒药也是可能的。
    罗之江问:那,是好,还是不好?
    大夫笑答:非常好!
    罗之江甚奇:好在何处?恕我直言,你适才说,一个不慎,就是反结果,此话是何意?再来,你看方之时,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知又是何道理?
    大夫依旧笑:引起你的误会,实在是不好意思。药量不对,良药变毒药,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又,我点头是赞药方之奇,我摇头是自叹弗如,这样的药方,我确实开不出来,敢问开出此仙方的高人何在?老朽甚想与其人切磋一二!
    罗之江狐疑:药量多一分少一分有什么关系,这药堂里抓药的伙计,有时候抓药还用小秤,有时候,就全凭感觉了,我看病人煎服后不也没什么事吗?
    大夫摘下眼镜,开怀大笑:先生此言谬也!我举个例子,都说砒霜剧毒,不能服食,然砒霜能杀人,也能治人,譬如治疗肺结核,砒霜只要用得适量,就是良药。当然了,同样的病,不同的病人用药量也不同。
    罗之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心里却是将信将疑。)
    打消罗之江的疑虑,大夫有的是办法,一撂备查的药方,择出书有砒霜的那几份,交由罗之江过一过眼,让其来个眼见为实。
    确实如此!
    一看过几张业已发黄的药方,罗之江马上就信服了,遂在仁安堂抓了药。不过,不是按照夏正帆所吩咐,只抓三副药,而是抓了十副药,多出来的几副药,他得用来做试验!
    提着药,罗之江就去了七十六号。
    要做试验,让地牢之中的那些囚徒当小白鼠最合适不过了!
    试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七名被强行灌下药汁的囚徒,除一人出现了异常反应,其他六人屁事都没有。
    试验结果表明:药方,可能有问题,也可能没问题。
    这样的试验结果,很自然而然地让罗之江选择了不服药,他的命或许不算太金贵,可也是有价的——军统开价用法币一万元(两根金条)买他的人头呢。开价的人如此看得起他,他就更得好好地活下去才是。
    破除噩梦的困扰,并非只有华山一途,夏正帆不是说过么,还可以默念《往生咒》嘛!
    找人抄来了经文,罗之江才念了第一句“南无阿弥多婆夜”,就丢了经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种境界,他还没那种感悟。关键是,经文念了也是白念,噩梦照样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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