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57章


    先人的智慧确实简单又有效率:好几次,他都成功地避过了七十六号与日本人的追捕。
    安全无虞,麻烦也接踵而至,工作却没了效率:部属遇有重大、紧急事件,需向他请示,让他作定夺时,却经常找不到他人——向来只有他找别人——无数的惨痛经验表明,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
    这是他的生存法则,戴笠可不认同,发给他的申斥电,再三再四而来,于他却是隔靴搔痒,不痒不痛。不是他不把戴笠的命令当回事。他是实出无奈,在恶劣的环境里,他唯有先保存好自己,才能更好地打击敌人嘛!先躲过风头再说。
    要躲多久,他心里自有定数。
    他笃信,风声不会一直那么紧,有张也有弛,多则三月,少则一月,外围的空气就会缓和下来。
    确实,事情如他预估那样在发展,不出月余,外间的气氛就趋向风和日丽了。
    自然地,他该出去在部属面前亮亮相,替他们鼓鼓劲,煽动下他们的士气,顺带策划一些行动,凸显他的存在,凸显军统的存在。他要让世人看看,在他领导下的军统上海区特工们从事的抗日救国活动,不是嘴上说说的,是在做的!
    住所,他也临时安顿了下来,说真的,整天地搬家,他很累。
    该消停一阵了。
    搬进了位于霞飞路拉都路口的44号公寓的第三天晚上,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成理君轻松不到几天的神经,如弓弦般再次绷紧了。
    电话是段东楼打来的,听到对方报出姓名的当时,他浑身顿时似通满了电,着实兴奋了几秒,彻底找不到北。哦,请原谅他如此失态。他以为“影子”会与他合作了。然而,一俟交谈开始,他却如从高高的云端狠狠地摔回生硬的地面,业有的轻松感,亦随之在地面上摔成了无数的碎片,消失了,再也还回不到原状了。
    电话里的声音,让人听得很不真切,虚无缥缈,甚至还有些微的含混,但还不至于听不清。明显地,电话那端的段东楼似乎变换了个人,说话时的嗓音,似一只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鸭子,有气无力——说话的内容却不含糊——他的部属当中有人暗中投靠了七十六号,正准备拿他作投名状,云云。
    还未等他细问,段东楼用一组数字作结尾,也不说作何用,就啪嗒一下挂了电话,留给他耳鼓一阵阵刺耳的嘟嘟声。
    妈的!他惆怅地挂上电话,骂上了,“牛个啥,侬不就是个拉虎皮作大旗的小瘪三吗?”骂过,他狠狠地照墙壁踢了一脚,痛!
    痛过,脚上有了湿意。
    除鞋脱袜一看,大脚趾指甲破了,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看罢伤口,伤痛把他带入了冥思苦想:
    段东楼在电话之中的提醒,他一点不敢掉以轻心。几天前,他接到一封经几人之手辗转送达的举报信。信中说,他辖下的第一行动大队大队长冯道援正在谋叛。起初,他确实很当回事,并认真地将信研读再三。但随后,他置之一笑,不予置信。原因就在:举报信不是匿名的。举报人勇敢无畏地落了款,有名有姓,叫靳敏,系第一大队大队副。这就予他一个感觉,写信人有挟私泄愤之嫌。
    这般想,是有根据的,戴笠的用人之道——正副手之间一定要保持平衡——面和心不和,这样才不会沆瀣一气,干欺上瞒下之事。瞒不瞒下无所谓,不欺上就行。就算一开始是面和心和、精诚团结,那也没关系,戴笠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成冤家,让你们互为掣肘。互相监视。互相拆台。互相打黑砖、下绊子。矛盾激化时,他就出面居中调停……
    呵,跑题了。
    成理君自觉自律地一正容,把思路拉回正轨:现在,结合段东楼的警示,就该把那封举报信重视起来。
    在静安寺路DDS咖啡馆,成理君第一次见到了靳敏。
    乍一见人,成理君就喜欢上了靳敏,从外貌上看,靳敏似乎才不过二十二三岁,聪明伶俐,长相英俊,穿着得体,很像个在校的大学生。虽然靳敏的外貌,在特务这个行当很不上相(让人过目难忘),但成理君还是喜欢靳敏,无他,靳敏身上的学生气很重,不够沉稳,这样的人涉世不深,想不让他这样老于世故的人喜欢都难。
    但特务又不同于普通人,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相不相信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
    成理君沉下脸,先发制人,“你举发你们大队长谋叛,有何凭据?若没凭据,你就是在捏造诬告!说,你是何居心?”突袭的效果不错,靳敏有些紧张,这种反应是正常的,不紧张,乃至胸有成竹,那就成老练过度,该令人生疑了。
    “报告区座,我的举发若有任何捏造诬告不实之处,我甘愿接受团体的严厉制裁。”靳敏一激动,红着脸站起身,那神情仿佛是受到了莫大侮辱。
    成理君展颜轻笑,和蔼地说,“年轻人,不要受到一点委屈,就那么激动嘛,来,坐下说!”
    靳敏局促地在两个裤管擦了擦双手,慢腾腾地坐回了身。
    这个显得生涩的举动,无疑博得了成理君的好感,他环顾了一眼四周,继续说道,“我是按照团体的询问程序,本着对同志认真负责的态度,才那么问你。好了,刚才之事就不要多想了。下面的问题,我问你答。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你所说的,我都会作调查研究,所以,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也要对团体负责。”
    “请区座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就要你这个表态。”成理君赞过一声,话锋一转,尖锐地问道,“谋逆都是极隐秘的事,你又是何从知道的?再来,你说一大队大部分人都要投敌,这是你在夸大其词,还是捕风捉影?若是确有此事,那么你就举出这些人的姓名,以便组织调查落实之后采取相应的措施。”
    “报告区座,我之所以知道谋逆一事,是我们大队长想拉我入伙,被我严词拒绝了。”靳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为此,我们大队长大骂我胆小,还说我不会审时度势……”
    “慢,”成理君插入一问,“他既然拉你入伙不成,为何不马上采取行动,比如说,把你控制起来,以防你走漏风声;再比如说,杀你灭口?”说完,眼睛直勾勾地去看靳敏的眼睛,冀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哪能看到什么,在他连珠炮发问之下,靳敏早就低下了头。
    靳敏玩着手指,似在纠结,又似在下决心,半晌,他抬起头,露出决绝地神情,说道,“唉,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大队长家和我家沾亲带故,所以……”
    “哼……我看不尽然吧。”成理君不给靳敏留丝毫余地,步步紧逼,“亲兄弟都会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更何况于你们仅是亲戚。”心内疑心渐起。
    靳敏马上辩解道,“区座,请你先听我说完,我们大队的成员,俱是我的乡党,他若对我不利,必然会引起其他人反弹。”
    “哦,这倒也是个说得过去的原因。”成理君嘴上这么说,心内却是一点都不信,见面之初,对靳敏产生的好感,正在慢慢地褪去。
    而下一秒,他却相信了靳敏。
    靳敏从布挎包里拿出了一叠纸,确切地说法是一叠照片,递到成理君眼前,“区座看了这个,就知我所言不虚了。”
    成理君狐疑地接过照片,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马上就认起真来了,照片拍摄的时节,正是当下,照片中的人,就是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李逸群、罗之江,还有冯道援——几人面带笑容,亲热地手拉手,正在交头接耳……说什么,肯定是不知道,但可以知道,绝不会是好事。
    眼见为实之后,成理君完全信了,“你反映的事情,确实很及时,也很重要!我会替你向戴先生报功请赏。”许愿,开空头支票,是他的拿手好戏。报功没问题,到时候戴笠一个电令下来,官儿随便升十级八级都可以!请赏,呵呵,物价飞涨,饭都快吃不上了,也不见戴笠增拨丁点钱,想都不要想。
    靳敏又激动了,站起身,忸怩地搓着手,连声致谢不止。
    看,这就是学生本色,单纯!
    “对了,还有名单呢?”成理君可没忘正事,眼见为实,又不如调查来得可信,一码归一码,不可混为一体。
    “我这就写!”
    靳敏坐下身,从胸前的口袋取下那支簇新的派克笔,趴在桌前,在成理君给的纸上写起了字,不知是激动还是怎的,写下的字,少了轻灵感,全不似举报信上的字那样神采飞扬。
    至于激动成这样吗?成理君不免多看了靳敏几眼。
    同一天里,成理君要赴两个约会,与靳敏会面毕,他就在几名保镖的随扈之下,匆匆地赶往下一站,位于慕尔鸣路上的鸿翔服装公司。说是服装公司,其实就是个规模较大的裁缝铺,缝纫机多,车衣工多,顾客多,除此之外,就是衣服多,整间铺子都挂满了衣服。
    冯道援的公开身份是鸿翔服装公司的业务经理。不过,他从未出外做过任何业务,他只会做衣服,男女老少的衣服,他都能做,手艺自是没得说。除此之外,他实心待人的行事准则在顾客中颇有口碑,回头客不少。
    以下就是成理君看到的情况,一脸忠厚相、身高体壮、长手长脚的冯道援对顾客服务热情而周到,细致入微,而且还有很好的耐心,时不时地借出自己的耳朵,认真地聆听顾客的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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