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58章


比如眼下这位仁兄,应是汪记里的一个小官吧,正故作风趣地向冯道援兜售其不知从哪听来的汪记大员的故事:“……他问那个村姑,你家有几个孩子。村姑答说,有二十多个。他奇道,你怎么比老母猪还能生。村姑怒骂,你妈才是老母猪呢,我儿孙加一起不是二十多个吗?他吃了这一骂,嗫嚅半晌才说,还是比老母猪能生。着即一勺大粪泼至,浇了个满头满脸都是,秽气冲天……”
    听得成理君忍俊不禁,扑哧一笑,随即低声轻骂,“他妈的,就算编瞎话,也编靠谱点!”他一笑,冯道援就马上注意到了他,撇开小官,带着裁缝固有的热情,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靠近,贴着他耳边说,“请区座去我办公室稍候,我马上就到。”说完,对他指了指左侧的经理室。
    经理室的门上是一块花玻璃,内中人影攒动,成理君心中顿然生疑,忙说,“那倒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事。你有事,先忙着吧。”说走就走,但走得很慢。
    冯道援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里。显得心事重重。
    成理君看那个小官朝他站立的方向看了过来,赶紧别过脸,“我先走了。改日再约吧。”
    匆忙而去。
    ·19·
    第十九章 机关算尽
    六月二十七日中午,成理君接到了一个电话,又是段东楼打来的。
    这次,段东楼说的话,却是没头没脑的。
    说的什么呢?——死了孩子,赌场得意。
    是他愚笨,没听懂,还是怎的?固有的矜持,让他不好意思去问段东楼,事实上,段东楼也没给他问的机会,就匆匆地收了线。
    他老婆都没娶过,哪来的儿子?赌场得意,就更不要说了,他可从来不赌钱。哎,怎么把那茬事儿给忘记了,几天前,他路过跑马厅时,因闲极无聊,就进去看了一眼,还花了两元钱,押了一匹马,嘿,运气贼好,居然中了头彩,莫非段东楼说的是此事?
    那死孩子呢?还是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莫名其妙!
    等等!
    他知道死了孩子加赌场得意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从前北平站用过的暗语,意思是事紧防变,这段东楼又不是北平站的老人,怎会知道这个切口。
    不对劲,很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成理君也说不上来。
    不过,他眼下确实有件要紧的事。对冯道援的调查才起了个头,靳敏的举报信又至,这次情况就说得更严重了,不再是谋叛,而是正式叛敌了。这事确实非同小可,但也有可能是没影儿的事。调查正在秘密进行当中,一无确凿证据,二无最终结论,这叫他是信还是不信?
    本不欲理睬,偏偏段东楼来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他想不理睬也不行了。
    事急从紧,成理君也顾不上矜持,屈尊就驾直接去了靳敏的住处。见面,两人聊了很久,谈的结果,令成理君觉得确实不虚此行,心中对靳敏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傍晚时,他刚抵家,天下起了雨,他踱步到窗前观看天色,笑说明日肯定是个好天气。
    来日确实是好天气,于成理君而言的好天气。清晨,天空再次飘起了细雨,时不时一阵微风吹过,一扫昨日细雨未驱走的溽热,令人心身都倍感舒泰。
    旁人都不喜欢下雨天,成理君却是个例外,他并不是因夏季炎热才喜欢下雨天,而是因喜欢而喜欢。每到下雨的天气里,成理君都会步出家门,或访友、或散步、或办其他事,而在晴朗的天气里,他却很少出门。
    上午九点正,成理君穿上米色的雨衣,走出住所。赶在这个时间准时出门,是因他有个重要的约会要赴。在八点钟左右,他与冯道援通了个电话,约定上午十点在霞飞路霞飞坊碰面。从住处到霞飞坊这段路程,若是坐电车,只需十来分钟;若是走路,也仅需半个多小时。
    若在平日里,他都会选择步行:一来可欣赏雨中之景,二来可思考一些事。但这日,他一反常态,先上了一辆电车,逆向坐了两个站,然后下车,走到街对面,拦了一辆出租汽车,这才直奔霞飞坊。
    车过霞飞坊入口右侧约五十多米远,他叫停了车,下车就返身向霞飞坊的入口走了过去。在紧靠霞飞坊入口的先施百货公司门口前,他停步,抬腕看表,时间是九点四十分。
    这个时间,先施百货公司尚未开门,路上的行人也寥寥可数。成理君留心观察了一阵周遭的环境后,未发现异常,这才信步走进霞飞坊。转过几条小弄堂后,他闪身进入了一栋石库门房子。
    进入了房内,他侧耳倾听了一阵动静,就脱下皮鞋,赤着脚缓缓走上楼梯。在二楼与三楼转角之处,他上仰下瞰,观察了一会,这才穿上了鞋,敲响了亭子间的门。
    重三轻二的敲门声刚落,门开了,开门人是冯道援。
    成理君一走进房间,就看到靳敏正端坐于书桌前埋头写东西。来之前,他在电话中,向冯道援一再强调过,会面时不得有任何外人在场,靳敏亦在此列。而眼下的情形是,冯道援把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当即,他沉下了脸,责问道,“他怎会在此?”
    靳敏一听,马上扭过了头,面带微笑起身,走至放暖瓶的矮柜前,为成理君斟了一杯茶,转身将茶杯递与成理君,解释说,“昨夜,我们大队有两名队员违反了团体纪律,这不,大队长正命我写材料向上报哩!”
    成理君既不去接茶杯,也不理会靳敏的解释,继续向冯道援发难,“看来,是我来早了点!既如此,那我们就另外约时间见面吧!”作势就走。
    面对责难,冯道援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搓了搓手,低声说,“是早了点,还差五分钟才到十点。”抬起腕表,就让成理君看时间。
    冯道援的举动,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气得成理君还真想走了。才刚迈步,他就被靳敏拉住了衣摆,“请区座息怒!我们大队长是个直性子人,向来是有一说一,他并非是有意要冒犯您!”靳敏顿了顿,继续说,“区座还是先把雨衣脱下来吧,这样身上也舒坦一点!”言毕,就上前动手替成理君褪雨衣。
    成理君褪去雨衣当时,靳敏不失时机地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背,发出了暗示。他会意,点了点头,说道,“算了,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吧!”此话一出,刚才的事就算过去了。
    挂上雨衣,成理君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故作轻松地跷起了二郎腿,斜着眼打量了一阵毕恭毕敬站在眼前的冯道援,方才说,“今日之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你昨天在电话中说,有重大情况要报告,是什么个情况?”
    冯道援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叠文件,递与成理君,说,“这是鞠铭柱的基本资料,以及伪中宣部会议的议题纲要!”
    来了。还真如靳敏昨日举报的那样,冯道援会拿鞠铭柱说事儿。
    成理君略略地翻看了文件,是伪中宣部会议的议题纲要。阅毕,心中不禁暗自冷笑,鞠铭柱虽是汪伪在香港的宣传鼓手、《南华晚报》的社长,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汉奸,是个连香港站都不屑于出手制裁的人物,还需上海区出手吗?而伪中宣部会议的议题纲要,这样的东西根本就没什么价值,议题随时都可能改变,这等不确定性的东西算什么重大情况?
    难道真如昨日靳敏举报那样,这是冯道援的障眼法?
    现在看来,还真有这个可能,成理君抖着文件,故作饶有兴趣的姿态,说,“这就是你要汇报的重要事件?”
    冯道援一改往日里的笨嘴拙舌,侃侃而谈,“据我发展的内线递出的消息,这次伪中宣部会议一毕,鞠铭柱即将出任汪伪中宣部次长,所以……”
    又与靳敏所说吻合,及此,成理君心下越发相信靳敏了,一气之下,替冯道援把话说了,“所以,你想向我请示,是否对其采取制裁措施,以给伪府一个沉重打击,对吗?”成理君嘲讽道,“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现任伪中宣部次长袁雪村不再受日本人信任了?这种连三岁小孩都骗不倒的谎言,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一番夹枪带棍,冷嘲热讽,很是将冯道援奚落了一顿。
    于此,冯道援赌咒发誓说,“不,不,情报绝对是真的,我若有半句谎言,我甘受团体的纪律制裁!”
    “就凭这样的东西,你说服不了我!”成理君再次抖了抖手中的文件,“你还有其他旁证来证实你搞到的这份东西吗?”
    “有!”冯道援肯定地回答,“今天上午十一点,我将与内线碰面,到时候,他会提供更详细的情报。一旦情报落实,我就会立即采取行动!”
    成理君敷衍说,“好吧,你既然说是真的,那你就放手去做吧!”
    冯道援打蛇上棍,“可是,我们大队只有两支左轮,应付这样的制裁行动,恐怕有些困难,希望区座能再拨付一些枪支弹药!”
    成理君一听冯道援要武器,再次暗合了靳敏的举报,随口应道,“可以啊!”他没打算给冯道援拨付什么武器,诚如靳敏所言,他若把武器给了冯道援,冯道援转手就会送给罗之江,他可没那么傻!
    坐了一会儿,成理君把文件贴身收好,口称还有约会,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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