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60章


最后,成理君才说了波长和呼号。
    挂断电话,成理君就跟虚脱了一般,浑身上下无力,走不动道了!他走不动,自有人会帮忙——心情焦虑的探长在左等右等不见他完事儿的情况下,只得动身来请人了。探长一见成理君病怏怏的样子,立刻架起人就走。
    刚抵办公室门口,一位迎面而来的法籍帮办叫住了二人,操着生硬的中文盘问道,“这,怎么回事?”
    “他刚吐过,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探长镇静地作了答,并轻轻地掐了掐成理君的手臂。
    成理君会意,回答说,“我这样好几天了,前天,医生还说我可能患了霍乱……”
    还未等成理君说完,那名法籍帮办捂住鼻子掉头就走,再不过问一句了。
    开玩笑,霍乱是要死人的!
    一进办公室,探长松开成理君,揩去因刚才的惊吓冒出的冷汗,连说,“好悬呐!”若被法籍帮办看到他允许成理君向外打电话,他不仅会砸了饭碗,还会惹上官司。
    “对不住了,差点连累到你!”成理君歉意地一笑,“将来抗战胜利了,我一定……”
    话未了,就被探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你说这些客套话干啥?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倒是你,该想想怎么活下去,才是正道理!”
    探长一席话,将成理君推回到现实——未来是生是死都未知,这时辰还奢谈什么报答,这是否是在糊弄人?——就是。
    成理君的心情晦暗了起来。
    下午三点半,探长接了个电话后,押着成理君走出了办公室。
    照例,租界在把成理君引渡出去前,要先去巡捕房内的小法庭过过堂,走个形式。小法庭在二楼左侧的大厅内。
    一到大厅外,成理君就趴在门缝,向内看了一眼小法庭内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道貌岸然的法官,凶神恶煞的巡捕,形同摆设的律师,莫名其妙的证人,战战兢兢的刑事犯,窃窃私语的旁听……
    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这是故地重游了!
    讽刺的是,从前是他光顾这里,是当证人,以证实那些中共地下党员的身份,从而达到引渡他们的目的。
    现如今,世道变了,轮到他被引渡了。
    这天,待裁决的刑事犯很多,成理君看一时半会还轮不到自己,又想起贴身收藏的文件还未毁掉,便不动声色地踱到了左侧的窗户边。
    一推开窗,成理君就迅速从怀中掏出文件,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向外一丢,随即掩饰性地趴在窗前,向下看了起来。入眼之处正是巡捕房的前庭大院,院内停着很多车辆,大门口那两名空着手值岗的巡捕简直是形同虚设。
    刹那间,成理君心里起了一个念头,为何不趁此机会跳楼逃生呢?
    成理君想到即行动,正作跃跃欲试之态,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探长提醒道,“怎不先看看高度?”
    言下之意,不要作无谓之事。
    成理君这才注意到,从地面到二楼足有七米多高,跳下去肯定会跌断腿,就算不跌断腿,他也不会跑出太远……仔细一思量后,成理君打消了跳楼的念头,悻悻地缩回了身子。转身,他对探长讪讪一笑,探长同情地摇了摇头,走开了。
    三点五十分,轮到成理君过堂了。
    在探长的押送下,成理君穿过重重的人墙,走进了小法庭,站到了被告席前。
    站定后,他见到了一位法籍法官,约四十余岁,是个面相深沉而威严的人。法官身旁站着一个中国人,成理君猜那人可能是翻译。法官的右侧,有两名武装巡捕恭谨侍立,探长也走了过去,陪他们站在了一起。
    成理君就位之后,小法庭的门关上了。
    沉闷的关门声,引得成理君扭头看向了身后,刚才他在外边看到过的律师、证人、旁听都不见了,方才还被人填塞得满坑满谷的小法庭顿时空荡荡的了。
    这是要干什么?成理君忐忑不安了起来。
    法官和善地对成理君招了招手,示意成理君靠近。
    成理君走上了前,与法官近距离面对面时,他朝法官微笑颔首,以示礼貌,法官也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礼。
    客套一了,法官拿起一叠文件,递给成理君,示意成理君看内容。
    成理君狐疑地接过文件,只一搭眼,便垂了头、丧了气——刚才被他撕成碎片扔掉的那些文件,不知何时被人归拢在一起,拼贴还原了。
    法官微微一笑,透过翻译向成理君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法租界驻巡捕房的刑事法官鲁克斯。”
    一听到法官报上的姓名,成理君笑了,鲁克斯是戴笠在法租界所布置的高级内线之一。虽素未谋面,他却对其人是神交已久:他这个军统上海区区长遵照戴笠的吩咐,每月都让会计向鲁克斯用假名开设的账户里汇钱。即使偶有经费一时周转不开之时,他都未少给鲁克斯半毛钱。
    所以,成理君理直气壮地想当然:只要有鲁克斯在,他脱身就有望了!
    果然,鲁克斯问,“你是戴笠的人?”
    “我是戴先生的人,”成理君作了答,不失时机地补充说,“我是成理君!”话音一落,成理君心内止不住一阵雀跃欢喜,一厢情愿地认定,脱身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料,待他听了鲁克斯下一句话,心顿时凉透了,他听到鲁克斯说,“既是戴先生的人,我不能不帮忙,但是你的事,我实在帮不上忙!”
    看鲁克斯这废话说的,妙,实在是妙!
    霎那间,成理君感觉自己的头晕得很厉害!
    好半天,成理君那乱作一团的大脑才恢复了正常运转,说,“既然,我不能脱身,那你能帮我做些事吗?”
    这次,鲁克斯绕过翻译,直接用流利的中文说,“当然可以!”
    成理君指了指手中的文件,“这个……”看了看四周的人,期期艾艾了起来。
    鲁克斯见状,将其他人打发出门之后,才说,“这个我不给他们,就由我收藏吧!”跟着,鲁克斯补充说,“日本宪兵队现正与巡捕房接洽引渡,大约五点多钟你就要走了。请多保重!”言毕,鲁克斯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你出门怎不带保镖?”
    成理君无言以对,忽地心里愤愤不平了起来——
    这不是废话么!他要带了保镖,还会到这里么?
    “还需要我帮你其他什么忙吗?”鲁克斯善意地提醒成理君。
    成理君看到鲁克斯手边的电话,指了指,“我能打几个电话么?”
    鲁克斯把电话往成理君面前一推,“打吧!”
    成理君当着鲁克斯拨了号码,第一个电话还是打给谢振华的,让他失望的是,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挂了电话,成理君再次给赵行曼拨了电话,电话一通,成理君急急地问,“发了?”
    “已发!”赵行曼肯定作了答。
    成理君绷着的心,顿时缓和了不少,“那就好!谢谢!”
    “你脱身有望了?”
    显然,赵行曼是在质疑成理君怎么还能往外打电话。
    “无望!”成理君不禁沮丧了起来。突然间,他想起,这个电话一打,戴笠肯定会知道赵行曼的存在——鲁克斯肯定有与戴笠联络的方式,只是他不知道罢了。赵行曼虽是戴笠的眼中钉,却不是他的仇人,他可不能坏了赵行曼的性命。于是,他说了句只他和赵行曼之间才懂的话,“老兄喜获麟儿,恭喜!”这是他们从前在北平用过的切口,是撤离的信号。
    赵行曼愣怔了片刻,会意地说,“谢谢!”就先行挂了电话。
    打过两个电话,成理君感觉有些困乏了,着即向鲁克斯讨了一支烟,站到一边吞云吐雾去了。
    还不到五点钟,成理君就被押到了二楼楼梯口——日本宪兵队已办妥了引渡手续。一名日本便衣宪兵给成理君上了手铐,便示意先前绑架成理君未果的那两名彪形大汉押着成理君下了楼。
    一出大楼,成理君就在两名大汉的推搡下,上了一辆停靠在巡捕房前院的灰色的三菱轿车。成理君刚坐定,汽车转眼间出了巡捕房大院。车向北而行的途中,成理君前后一望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和一辆褐色奔驰轿车,一前一后把他乘坐的车给夹在了当中。
    初时,汽车还在租界内行驶,渐渐地,两边的房舍景物俱是一派寥落凋敝之象,成理君知道这已经是进入华界了。到了最后一处所在,车子一齐停下来,两个大汉押着成理君下了车。一下车,成理君就看到了下车之处的那块长木条名牌,上书:虹口宪兵队。
    不是说去七十六号么?
    忽然间,成理君脸色惨白了起来,他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此地了——自他发布那道针对日军军官的“无差别格杀令”以来,已有近二十名日军军官殒命。以日本人睚眦必报的个性,不带他到此,难道还会带他到别处么?
    当然不会。而今,他被送到了这里,那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就不难得知了——举凡什么老虎凳、辣椒水、烙铁,在这里还算是轻的。这里的拿手好戏是摔大米,即把人装入一个大麻布口袋,像背米袋一样背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向地面或墙壁,任何人一经此刑,非死即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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