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59章


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雨衣,还未触到,冯道援先他一步取下雨衣,送到他手中,讨好地一笑,“我也有事要出门,就顺道送区座走上一段吧。”说话间,冯道援也穿上了雨衣。
    冯道援突然也要外出,令成理君心头忽然打一个突,一丝不祥之兆不请自来,闯入了他的心间。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怎么,你也有约会?”
    “区长难道忘记了?我还要跟我的内线碰头啊!”冯道援讶然道。
    冯道援如此一说,成理君顿时释然,没错,冯道援确实提起过。当下不疑有他,穿上雨衣,与冯道援并肩出了门。
    出得门来,雨已经停了,方才来时还有人走动的弄堂,此刻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成理君心底那丝不安又上下翻腾了。
    成理君扯了一把冯道援的衣袖,带头转进另一条僻静的弄堂。
    十来分钟后,站在人群熙来攘往的街头,成理君倍感亲切,那丝不安,悄然消失了。
    两人相互点头算是作别。成理君向西,冯道援往东,就此分道扬镳了。
    成理君还未走出十步路,猛感一左一右有两道风同时袭来,还没等他扭头看个究竟,一对臂膀,就被两个人挟住了。他下意识里奋力一挣,反被挟得更紧了。自忖无法脱身之际,成理君转脸环顾左右的二人,都是那种体格健壮、孔武有力的北方彪形大汉,一看便知是练过武的。
    个子稍高的大汉,俯首贴近成理君耳畔,憋着嗓音说,“成先生,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想请你去七十六号谈谈而已。”
    成理君急辩,“你们认错人了,我姓张,不姓成,快放开我!”说完,拼命地晃起了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成先生,这你就不厚道了吧?”个子稍矮的大汉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劲头,戏谑地一笑,“呵,你不和那姓冯的一道走,我们还真不知你姓成呢!”
    霎那间,成理君明白,他是被冯道援出卖了。激愤之下,他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桎梏。一脱身,便拼命地跑了起来。
    可惜,跑了没几米远,他就再次被两名大汉挟住了。
    这次,两名大汉使出更大的力气架住他,将他拖到了路边。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三菱轿车,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由车窗内探出了头,似笑非笑一哂,“成先生,请上车,跟我走一趟吧!”
    此时正是上午十一点,街道两旁的行人如过江之鲫,乍一看到类似绑架的场景,无不好奇地驻足围观了起来。
    行人的反常举动,引起一名过路华籍巡捕的注意,巡捕见事有蹊跷,掏枪飞身上前,对准两名大汉,勒令他们放开成理君。
    两名大汉见事不妙,大声辩驳说,“他是强盗。”
    巡捕拿枪指住两名大汉,吼了回去,“这里是租界,就算他是强盗,抓不抓人,我说了算!”
    有家伙在手的人,说话就是硬气。
    无奈之下,两名大汉松开成理君,人却是寸步不离成理君左右。不仅如此,两人还振振有词,说他们抓的人是强盗,若不是强盗,他们犯不着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
    成理君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加之先前用力过猛,顿觉浑身无力,头晕目眩,非常难受。举目一望四周,围观的人是越聚越多,而巡捕手里拿着枪,不但监视着两名歹徒,也监视着他。
    而先前停靠在路边的那辆三菱轿车早就趁乱跑了,不用说,肯定是回去报讯去了。
    成理君不由叹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这下完了!”
    警笛长鸣,租界的警车来得很快。
    一辆警用轿车前导,一辆“猪笼车”紧随其后。
    警车一到现场,就戛然而止,有六名武装巡捕先后下了车。巡捕努力排开围观的人群,挤到了成理君与两名大汉面前,分别给他们戴上手铐,押着他们就朝人群外走。
    这时,几名闻讯而来的新闻记者,想挤上前作采访,被走到最前面的巡捕制止了。几名记者见状,举起相机,对准成理君就是咔嚓一通狠拍。而成理君亦十分配合地放下高举的双手,尽力地让记者拍下自己的全貌。
    做地下工作的人,最不愿让人认识自己的尊容,更何况是被新闻记者拍照,通过报纸广而告之。但此一时彼一时,成理君此时最希望自己的尊容能上报,以便告知很多与他有往来的人:他被捕了!
    当成理君被巡捕推上“猪笼车”的瞬间,他回首瞥见了顿时让他心凉了半截的情景,几名记者的相机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人夺了过去,丢在地上,砸了个稀烂!
    完了!
    “猪笼车”驶入卢家湾中央捕房的庭院中,巡捕打开了车门,押着成理君和两名大汉下了车。
    一进巡捕房大楼,巡捕就把成理君和两名大汉分别带进两个办公室,隔离监管了起来。
    巡捕这样安排,立刻招致两名大汉高声抗议,他们在表明身份的同时,还声言绝不能离开成理君半步,否则要如何如何!
    一名警员立即上前对两名大汉说,“你们到了这里,就要守我们的规矩,他若是跑了,我们负责!问题是,他能跑了吗?跑不了了,对吧!?既然如此,你们着急个啥?这人,我们迟早会交给你们的!”
    一席话,说得两名大汉哑口无言,也说得一直保持沉默的成理君更沉默了。
    下午两点半。负责监管成理君的探长,操着一口山东口音问成理君,“你姓啥?犯了啥事?”顿了顿,探长又说,“你大概还没吃过中饭吧?我命人给你叫个炒饭或是来碗汤面,怎样?”
    吃饭?都身陷囹圄了,成理君哪还有心情吃饭,但探长的好意,他又不能不领,于是,他也操着山东口音,说,“我姓张,系重庆分子,所以……”下面的话,他就不用多说了。
    果然,探长深表同情地摇起了头,“唉,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成理君满是懊丧之意地回答说,“谁知道呢!?”
    一时间,两人都唉了声叹了气。
    “不知探长的家乡在山东何处?”不待探长作答,成理君又继续说,“但凡是中国人,没有不爱国的,我相信您也一样。实不相瞒,我干这杀头的行当,就是为了打鬼子!为抗日,我抛头颅洒热血,个人死不足惜!可是,我的同人们尚不知我被捕的消息,我不希望他们受到任何牵连。所以,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我此去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永远感激您!可以这样说,您并不仅是在帮我的忙,也是帮国家的忙!”
    探长原以为成理君想让他出面去通风报讯,想都不想就摇头拒绝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吃这碗饭,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你们的事太危险……”
    成理君连忙说,“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并不是要你以身涉险,我只是想打几个电话罢了。”
    探长疑虑顿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个忙,虽说有点冒险,但我还是可以帮的!”
    成理君指了指办公室墙上的电话,问,“我现在打,可以吗?”
    探长摆了摆手,说,“不可以,这是内线电话,不仅有记录,还有人监听。”
    言毕,探长踱步到办公室门前,拉开虚掩的房门,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会,确认走廊上无人后,这才招手示意成理君。待成理君靠近,探长一指走廊尽头的电话,嘱咐说,“那部可直拨外线,快去快回!”
    “谢谢!”成理君由衷地表示了感激,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
    第一个电话,成理君拨的是段东楼说的那五个数字,通了,无人接听。悻悻地挂上电话,拨了第二个电话,是打给总机要员的,这次有人接了电话。
    互道一声喂之后,成理君对总机要员说,“我是成理君,现已失事被捕,暂被扣在法租界卢家湾捕房,七十六号正在与巡捕房交涉引渡中。请你即刻将我失事的消息,迅速电告戴先生,切!切!切!”
    话音刚落,电话那端就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响,跟着,电话被挂断。成理君的心,像一艘军舰正在不断地沉沦。不用说,总机要员也出事了,而总机要员那里有上海区全体成员的名单,以及他们的联系方式……
    完了!
    成理君回过神,就拨起了第三个电话。正在拨号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得他马上挂好电话,紧贴墙而立,心头一通嘣嘣乱跳。俄顷,他听到一阵争吵声,原来,有人走进了关押两名大汉的办公室,与他们起了争执。
    借着这个当口,成理君赶紧拨了第三个电话。这次,他打给了赵行曼,电话一通,接电话的正是赵行曼本人。成理君在电话中简略地说明了情况后,即向赵行曼请求道,“请代我向戴先生发一道电文,内容为,淦昌兄台鉴,职关镇(成理君)为(叛)逆所陷,失事被捕,上海区危殆,望兄立(即应)变!职此去,绝不负兄,必要时,定(杀身)成仁。”
    赵行曼赶紧提笔记录下了电文内容,说,“把波长、呼号,密电码编码方式,都告诉我!”
    “密电码编码方式,是咱们从前在北平站用过的!”成理君顿了顿,提醒道,“只是口诀稍有变动,新口诀为,进五退六,横三竖九,上四下八,左二右七,实一虚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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