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65章


    周明海摒退了左右服侍的人,拿起那封信,一屁股坐到夏正帆身旁,发出长长一声叹息,“戴春风,戴雨农,戴笠戴大老板,把我的老母、岳父、姨妹、姨妹夫、侄儿侄女,全都给押到息烽集中营,作人质去了!所以,我找老弟来,就是想商量个应对之策。”言毕,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夏正帆,好像夏正帆脸上有芝麻。
    这么死盯住人不放,是一种很不礼貌的举动,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最担忧的就是老母等人的安危,就在两个多月前,他曾为谋划从湖南接出家人一事,与钱夏二人交换过看法。除这二人之外,他就再未跟旁人提起过此事。
    而现在,戴笠却偏偏就痛击了他这个软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因此,他怀疑家人被抓,夏正帆和钱蕴盛绝对脱不了干系。要么是这二人之中的谁告诉了戴笠,要么就是这二人是同谋,谁不知道这对表兄弟一向狼狈为奸呢?!
    夏正帆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老东西别不是想要试探我吧?
    阅过周明海递过来的信,夏正帆才知道自己想左了,戴笠还真把人家一家老少给逮了去,这不是耍流氓嘛!一个人犯了再大的事,这与他的家人何干!革命连坐法,也不是这么连坐的吧?
    但夏正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政治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东西,为了政治目的的需要,偶尔耍耍流氓,那也无可厚非!碰上戴笠这种行事乖张,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周明海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想是这么想,夏正帆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都没有,周明海固然是个汉奸,但他也是个孝子。将心比心,若被扣作人质的是自己的父亲与母亲,他又该如何?
    夏正帆的嘴里苦涩了起来。
    不管了,先帮周明海把这要人命的事给解决了!
    “周先生,听说您家人给重庆政府拘押了?”一名记者代表其他与他一样受周明海之邀的记者如是问。
    “我不相信这是重庆当局直接干的,一定是地方无知者所为,相信他们不久便可脱险。”按照夏正帆出的点子,周明海显得十分泰然自若地对记者如是说。
    周明海接受新闻媒体采访的结果,当天就被登上了各大报章的头条,就连南京中央社广播电台的那个女播音员,也嗲声嗲气地念开了广播稿,“……中央执行委员周明海先生的母亲……”
    听完广播,周明海望着夏正帆,现在效果会不会如夏正帆说的那样,就有待观察了,这个观察需要多久的时间,周明海心里是一点都没有一个准数。
    夏正帆却悠然地挑开茶杯盖,吹了下茶沫,一脸悠闲自在,让人感觉其压根儿是个局外人,而忽略了其就是出这个点子的人,也是那个最胸有成竹的人。
    与夏正帆悠闲自在,一向话不少的钱蕴盛却出奇地安静,只顾埋头一口一口地啜着茶。周明海派出的管家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进了家门。一听门房说周明海有请,他并未马上赶到周宅,而是在家生了很久的闷气,才到周宅。
    去苏州说是为了公务,可他娘的那都叫什么公务?
    明面上,他是“清乡委员会”军务处处长,可实际上,他就一个站台的木偶,是给人推到前台表演的傀儡。在暗地里,他还要听从日军派出的军官教导队队长的命令,这都他娘的什么差事?
    他干脆就称病归家,不侍候了!
    “老弟,你可别害我哟!把声势造这么大,会不会触怒老蒋?万一……”周明海有些忧心忡忡,先前病急乱投医,夏正帆出什么主意,他就照方抓了药,一俟冷静下来,他却左怕右惊了起来。
    钱蕴盛出声附和说,“是啊!正帆,这事,你有把握吗?”
    “放心吧,老伯母若真出了什么事,你就把我的人头给摘了去!”夏正帆自信满满地如是说。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亮堂多了!走,今日我家略备粗茶淡饭,请二位万勿嫌弃。”周明海早就命人备下了斋饭,若是在平日里,他每餐饭断不会少了大鱼大肉,但今日不同于往日,他要吃斋礼佛,替老母祈求平安呢!
    夏正帆一入饭厅,见满桌皆素,正合他的口味,由衷而言,“斋饭好!那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事,还是少干为妙。”
    周明海和钱蕴盛听他这话,神情顿然一僵,好端端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乍一听,周明海认为,夏正帆正在向他发出暗示,既有警告之意,又有劝诫之意,还有……可仔细一回味,夏正帆说这话,又像是一种感慨。
    这浑蛋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啊?
    猛一听,钱蕴盛认定,夏正帆是在没事找事,主动揽祸上身,还嫌不够树大招风么?这家伙!
    “饿都饿死了,快没说话的力气了。”夏正帆一落座,就抓起筷子,反客为主,“来,吃,赶紧吃!”
    周明海虽是满腹疑虑,却竭力地掩饰着,既然夏正帆叫饿,那还等什么,入席开宴吧!席间,他几次都想把事情说开,却给夏正帆给挡了回去,夏正帆的理由很简单:吃饭皇帝大,天大的事,饭后再说!可这饭,叫他如何吃得下?
    饭毕,用过餐后水果,夏正帆幽幽地开了口,“只怕我们三人百年之后,都难逃史官的口诛笔伐,现在我们都这样了,平日里就少干点儿作孽事吧!一来给自己少点罪孽,二来也给子孙后辈积点德!”
    夏正帆说得是情真意切、诚恳至极,打消了周明海的疑虑,化解了钱蕴盛的担忧。误会消除了,却消弭不了周明海的愁云惨雾,至亲生死难料,叫他如何能放下心中的牵挂。
    放不下啊。却又不得不暂时放下——
    罗之江突然闯将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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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唇枪舌剑
    这天,本该是罗之江赴南京走马上任的日子。刚上了火车,他又不得不下了火车。李逸群派人匆匆找到他,让他速到李家,说有要事交办。罗之江不敢怠慢,匆匆跟着来人出车站,上了一辆车就往李家赶。
    抵李逸群家,罗之江进门与面色阴晴不定的李逸群打过招呼,正待进一步问是何要紧事,眼睛余光却瞥见有陌生人在场,马上就把话咽回了肚里。
    李逸群见状,和缓了颜色向他介绍说,“这位是松机关机关长宇多田大佐阁下。”介绍甫毕,嘴上就像贴上了封条,再也张不开了。
    候了片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李逸群压根没介绍他的打算,心下老大不痛快,有些哀怨地看了李逸群一眼,向宇多田作了自我介绍。介绍自己时,他谦卑到了极致,说了自个儿的姓名,至于职务却一字不提,紧接着就对宇多田大拍马屁,什么心仰已久,什么久闻大名哪,热乎乎的话直向外出溜。仿佛他不这样说,宇多田就看不出他的诚意,也看不出他的忠心,更看不出他的马屁拍得有多响。
    说了半天好听的话,满以为把宇多田的心给捂热乎了,哪知道人家打了个官腔,轻飘亲的一句我听说过你,就不再拿正眼看他了,仿佛他从头到脚都是隐形的,可有可无。
    巴心巴肺却换来这么个结果,他顿觉心里好似被人丢进了一根滑不溜丢的泥鳅,黏糊糊的,湿嗒嗒的,在他心里扑腾扑腾地乱跳,跳得欢、跳得频,腻歪到了极致。这种感觉,随着他看到宇多田抱臂于胸前,显得女态十足,就更重了几分。
    异样的冷清气氛,让罗之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葬礼,肃穆地环绕着他和另外二人,谁都不多发一言,似乎谁说了话,就会破坏掉他们正在参加的葬礼的严肃性,让庄严不再,让哀痛不再。
    叫我到这灵堂来干什么啊?他想。
    其实,罗之江想错了。就在他到来之前,李逸群不吝溢美之词,向宇多田反复抬高他,以图帮他在宇多田心目中树立起高大的形象。
    或许是言过其实,过了火,让满怀期待的宇多田见了他,不禁大失所望:一个瘦小枯干的猢狲,要相貌没相貌,要气质没气质,委琐、市侩,不像是特务,更像个锱铢必较的小商人。或许有点小聪明,却无大智慧。这样的人,放在人堆里确实不太起眼,顶多适合做个在街头巷尾打探消息的“包打听”。
    这样的人能担负起重任吗?特别是那件事。
    为此,宇多田不得不有意摆出傲慢之态,去测试罗之江的反应。宇多田发现,罗之江正在偷偷地打量、端视着她,眼神很晦暗、很暧昧、很委琐,而且游移不定,一俟与她目光对上,马上就飞快地转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又很在乎。
    待她不露形色,悄然换上和蔼可亲的神气,这次,有趣得要紧,罗之江相应地露出了空洞、殷勤的笑容,向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
    这是个滑头。这样的人,也许更合适去从事场面上与人周旋的工作,而不适合去干特务工作,宇多田想。当然了,一个人是复杂的,旁人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很可靠,可靠的是一个人能做什么。
    沉默是留给来人打破的,更晚的时候,村上姗姗迟来,救了被莫名其妙折磨得不知所谓的罗之江,也救了沉默已久的场面。
    相较于冷若冰霜的宇多田,村上就通人情世故多了,他会热情地跟李逸群打招呼,会亲昵地与罗之江拉拉手,并会恭敬地对宇多田点头哈腰,人人都会得到他恰到好处的照顾,人人都会做出与他相应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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