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64章


    小武突然插了句,“您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这么一说,沈正醇倒想起了一个可以藏枪支弹药的地方——路过温州时买的火腿,在船上那几天,兄弟俩一直当宝贝一样抱在身边,那么饿,都舍不得吃上一口!
    胆大、心细、机智……
    总之,戴笠给他派了两个很不错的保镖!
    但枪这个东西,终究是个祸害,特别是眼下的环境里,很容易招惹是非。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正醇收枪的必要性一般。沈正醇带着小文小武将枪支弹药埋到了后花园,刚洗罢手走回客厅,就有巡捕上了门。来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有男也有女,气势汹汹地闯将进门,照面二话不说,就抄起了家。在翻箱倒柜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十多个巡捕,又分别对应性别搜了沈正醇等人的身。见实在是无任何异常,才告了声叨扰,退了出去。
    巡捕一走,小文以为安全了,拉起小武就偷偷往后花园跑,他想把刚埋下去的枪支取出来,哪怕是只取一支也好。
    还未走到厨房,他们就被沈正醇拦住了去路,“他们还会回来!”
    果不其然,约半个小时后,另一伙身着巡捕制服的男女冲了进来,重复了先前那些人所做的事,同样一无所获,便悻悻地走了。
    小文心说,这次肯定安全了。
    他还未迈步,沈正醇就对他严厉地说道,“从今往后,没我的命令,你若擅自取出枪支,就给我立刻滚回重庆去,我不能容忍你拿其他人的生命冒险!还有你,也一样!”后一句是给小武的。
    小文和小武掂出了沈正醇所言的分量,心下虽不服,于行动上却采取了服从,令行禁止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得的!
    “兹令:余逆(玠)甘心附寇为虎作伥,危害甚大,着尔不惜任何牺牲,必诛此逆,成事者,嘉赏二十万元!”
    “兹令:自即日(起),授尔少将总督办职,统筹一(区)、二(区)、忠(义救国军)、特(别行动总队)一切行动,望尔奋勇当先,痛击诸蕞尔之丑,扬我国威,振我民心。”
    戴笠发给沈正醇的电文,余玠很轻松地就破译掉了,比擦火柴点烟还轻松!没错,余玠正打算点烟,破译电文容易,擦火柴却甚难——手颤抖得实在不成样,好似一名风烛残年的老头——整盒火柴都给折腾光了,嘴上的那支烟还是没见着火星。
    余玠一把抹去衔在嘴上的那根烟,烦躁地丢掉,破口大骂,“我×!”
    前些日子,他还在自怨自艾,说自个的价码不高——刚叛逃之际,他的人头,才不过值五千元法币——他也一度给自己的叛逃找到了最好的注脚:他在戴笠心目中的地位,并不是那么重要。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充满了正当性——仿佛他不叛逃,就显得不正常了。
    确实是不正常——现在他的人头竟然值钱了,一夜之间暴涨四十倍。戴笠突然间对他的高度重视,让他“受宠若惊”,可这又是怎样的重视呢?
    令人恐惧的重视,下面的结果可想而知,军统的杀手就会蜂拥而至。令人讽刺的重视,前后落差之大,叫人哭笑不得。令人无奈的重视,这坐井观天的日子,怕是望不到头了。
    不觉间,莫名的悲凉感笼罩了他全身上下。
    “未曾开言我的泪双流,尊一声贤弟听从头:恨平王无道贪色酒……我的父谏奏反斩首,可叹我一家满门三百余口刀落头……似这样血海的冤仇怎忍受……”
    余玠在办公室内咿咿呀呀、低一声高一调之际,罗之江带着几名手下打余玠办公室经过。听闻那荒腔走板的唱腔,罗之江停步,驻足于余玠的办公室外,侧耳倾听了一会,冷哼一声:“还真把自个儿当伍子胥了。”
    言毕,双手一背,抬脚就走。
    一走,走到了李逸群的办公室,罗之江是前来与李逸群话别的。
    设计抓住成理君,一举抓获大大小小军统上海区特务近三百多人,罗之江为自己挣下了一份天大的功劳,自然而然地分到了一杯羹,被任命为警政部政治警卫署署长,办公地点在南京,而不是在上海。这就是放外官了。照例,走马上任之前,罗之江少不得按照场面上规矩,面见一次李逸群,一则感谢李逸群的栽培之恩,二是话别。
    叙别是官样文章,拢共就那么几句话,说过了就算。说罢官话,两人扯起了闲话,话题很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余玠的身上。
    罗之江:他太那个了点……
    李逸群:恃才放旷,是吧?哼,他就那德性。
    罗之江:也不能由着他这样吧。
    李逸群:不由着他,行吗?你能破译那些天书一样的东西吗?搞技术,你不行,他行。……(不觉间,嗓音低沉)再说了,他根子硬着呢……没事别招惹他,我都让着他三分哩。
    罗之江轻骂:他一个小瘪三,能有什么后台?(调门不高,后果很严重,着实吓了李逸群一跳)
    李逸群紧张:嘘!小点声,那家伙的耳朵灵着呢。实话告诉你吧,他是宇多田介绍来的……
    罗之江顿醒:哦,我知道了。
    李逸群阴沉着脸:知道就好,你先去赴任,他随后就会到你任下办事,名义上你是他的上司,暗地里,你一定要对他礼让三分。
    罗之江十二万分不情愿:杀了我,我也不愿与他共事,你看他哪像当部属的人,分明是家里供着的一尊瓷菩萨,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李逸群爱莫能助:你还真说对了,他就是打不得、碰不得的瓷菩萨。你可要把他保护好了,他要有什么闪失,日本人就该要你的命了。
    罗之江:凭什么?(错愕一阵)罢了,真要那样,算我倒霉!
    李逸群:好了,不提这事了。在你赴任前,能不能替我作次恶人?
    罗之江:你想对付谁?
    李逸群:附耳过来。
    ……
    罗之江支起耳朵,听李逸群如是这般地说了一阵,越听越心惊,手中虚汗直冒。若此时让他在当恶人和与余玠共事之间选其一的话,他会非常乐意地选后者。前者,他是一百个不情愿,他不想去得罪那个人,得罪不起,也没那个胆去得罪。所以,李逸群交办之事,他实在是办不了。
    办不了,就脚底抹油,一走了之。想到即将赴任的职务,他顿有一种庆幸之感,又有几分期待。
    一俟李逸群问,你有难处没有?没有……才怪,他心里这样说,口头上说没有——
    先虚应下来吧,就应了。
    八月九日,骄阳似火,空气中似能嗅出一丝焦躁的味道。
    上海,愚园,周宅,传出了号啕大哭声。
    不仅周明海哭得一塌糊涂,就是周夫人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号开了丧。
    看主人如此痛苦,周家的仆人想应景陪着表表哀痛,却又不知这哀从何而来,痛又何在,那就干脆一脸哀戚当哑巴得了!
    一时间,周宅上下一片愁云满布,看来是出大事了!
    爹死了?娘死了?还是丢官了?
    可任谁看都不像,要真是上述三个原因之一,周明海早就该有所行动了。
    哭得嗓子彻底哑了,周明海才抹了一把脸颊的泪水,冲在身边陪侍的管家大吼,“还傻愣着干啥呀?赶紧去请钱先生和夏先生,让他们过府一叙!”
    管家赶紧领命而去。
    从中午周明海接到了一封从湖南来的信,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这还未停当片刻,就又要折腾了——凡事只要有钱蕴盛和夏正帆参与,那就肯定会有人要倒大霉了!
    就是不知那个倒霉的人会是谁了。
    等管家赶到钱蕴盛的家,却被钱家门房告知,钱蕴盛一早就去了苏州,到晚上才会返家,如有要事相告,敬请留言。寻钱蕴盛未果,管家不敢耽搁,立刻赶往下一站,去财政部警卫大队请夏正帆,平日他要到这里找人,可就没这么方便了,多数时候,夏正帆都待在上海,并不在南京。
    夏正帆正在无聊地看着天花板,一找就着。
    听到管家把来意一表,夏正帆阴起了脸,“又出什么事了?”
    管家答,“老爷的事,我们这些下人怎会知道。夏先生,您还是去看看老爷吧,别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说完对夏正帆鞠了一躬。
    夏正帆知道周明海对待下人很苛刻,特别是不能完成任务的下人,下手绝不留情,要让人生就让人生,要让人死就让人死。罢了,谁叫他夏正帆心软呢!那就勉为其难了,去看看周明海这老东西又搞什么花活儿了?
    刚一进周明海的书房,夏正帆就大呼小叫开了,“赶紧上茶!渴死我了!”一屁股地坐在了周明海书房里的沙发上。
    刚一落座,就有仆人给夏正帆送了一张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把汗。不过,夏正帆是偏寒体质,再热的天气,都难有什么汗,毛巾送了也白送。出于礼貌,他还是假意地用毛巾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再次催促说,“茶呢,怎还不上!”
    就来!仆人忙不迭地送上了一盅刚泡好的碧螺春。
    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夏正帆开了口,“老大哥,如此心急火燎把小弟找来,不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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