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72章


日本手头多的是张精卫、李精卫——没看李逸群平日里那张扬劲么,自然是以汪精卫的接班人自居呢!死了汪精卫,便宜李逸群,他还不至于这么短视——搞垮南京这个傀儡政权,那才是最大的战略目标!所以说,在渡边又提这茬的时机,钱蕴盛再次申明,“我只会带兵打仗,谁对我好,我跟谁。至于什么荆轲刺秦,那可不是我该干的事,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想法。”
    哈,听听吧,说他胖,他就喘上了。渡边是中国通,焉能不知钱蕴盛又引经据典了,当即笑吟吟地说,“钱将军阁下真乃是儒将呢!”这是明赞,先把你捧得高高的,然后才从高处把你拉下来,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保管让你服服帖帖地听话,“不过呢,我觉得钱将军阁下应该是郦食其,你投靠过来,就是为了搞策反工作的吧!”
    郦食其是什么人?是死间,说降了敌手,成就了韩信的盖世武功——出敌不意攻敌不备,自己却丢了性命——被烹了!
    “那你把我杀了吧!”钱蕴盛怒形于色,“士可杀,不可辱……”
    “有那么严重吗?”影佐插了话,“不过是个比喻,算得上侮辱吗?”
    “还士可杀呢……你真那么有骨气,你投靠过来干什么?”宇多田揶揄道。
    “你……”钱蕴盛的脸微微一红,着即义正辞严地说,“那也别拿一个酸腐文人来比喻我!”
    “呃……”渡边使眼色压下影佐与宇多田的发作,和颜悦色地说,“是我的口误……好了,我们谈正事吧……站着说话不好……那也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请坐!”转脸左右环顾了一眼影佐和宇多田,端出上司的架子,吩咐道,“你们也坐下吧!”
    坐下,渡边就开门见山:
    请钱将军阁下到此,是有要事相商……呃,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一直找不到与蒋介石阁下联系的渠道……嗯,你也知道,日本和中国是同文同宗的兄弟,因为某些误会,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实在是很不应该,应该的是马上进行和谈,早日结束战争,实现和平……啊,你看,撇开我们之间的误会不谈,我们和蒋介石阁下统领的国民党,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嘛,大家都是一致反共的,都是为了大东亚共存共荣……我们应当很好地合作起来一同反共……唔,您也知道,我们实在是因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才请汪先生到南京来主事……哈,我们希望通过您与蒋介石阁下直接商谈实现和平,请您多从中协助我们早点完成这个任务……嘿,欧美列强……咳……咳……只有将他们彻底打倒在地,我们亚洲才能得解放嘛!
    渡边洋洋洒洒地做了大文章,影佐从一旁帮腔敲边鼓以作必要的补充,宇多田三缄其口,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插不进去话,她要说的话题与渡边要说的话题完全犯拧。
    钱蕴盛则沉默是金。
    渡边的态度,越谈越谦和,尤其是对蒋介石,更是大大地恭维了一番,称赞其一手炮制的“皖南事变”,简直是神来之笔、奥妙无穷、天下独步……或许渡边很直接、很坦率,给人感觉,话说得是冠冕堂皇,雍容而大度,可凸显出渡边是位谦谦君子。只是事情本身是肮脏的、黑的,无论怎么掩饰,脏的不会变干净,黑的变不了白的,侵略就是侵略。
    因此,任渡边说得天花乱坠,花团似锦,前景一片光明美好,钱蕴盛只能无动于衷。他知道,与日本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日本人向来是只讲利害,不讲交情,稍不合意马上就翻脸无情,随时会置人于死地。另一层顾虑则是,搭了渡边的白,他就等于是不打自招,承认了如下事实:
    他本人是有明暗两头的,身心分离,身在曹营心在汉。身子是明的,投靠了汪精卫,但在暗地里,他的立场始终是站在重庆方面的。
    这就是在冒险了。
    他冒不起这个险!
    钱蕴盛不说话,其它人就没办法说话了,自说自话,那多跌份没面子。可不说话也不行,渡边是个大人物,自有属于其身份的做派,影佐新晋为少将,将军嘛,有资格被人称阁下了,也不会做有悖于其身份的事?一那些赤裸裸的威胁,就只能让宇多田的嘴来代劳了:
    钱蕴盛,不要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错把破鞋当官帽,不晓得天高地厚,给你点阳光灿烂,你就蹬鼻子上脸,端架子尾巴翘天上。
    钱蕴盛自认嘴笨之人,没有如簧巧舌,也不会说纵横捭阖的外交辞令,他在人前一直都是个武夫形象,惹毛了,粗话张口可来。日娘骂爹么,鉴于眼下的情势,他不能说,说了后果很严重。但拐弯抹角的脏字眼,似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得出来的,语速慢,吐词清晰,表意明白,效果显著:宇多田恼羞成怒,影佐坐立不安,渡边面红耳赤,自个心惊胆跳——这是夏正帆在很早之前就为他所拟定的应对方案:态度一定要强硬,日本人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奴颜婢膝是换不来尊敬的。
    无疑这也是兵行险着。
    还好,有惊无险,渡边再次走到了前台,毕竟主角是他,宇多田不过是个摇旗呐喊跑龙套的。
    渡边说道,哦,也不是只靠嘴说,还抛出了精心准备的东西,是非常扎实的证据——几份电文的破译稿——都是钱蕴盛与其兄联络的电文,这个钱蕴盛可矢口否认,也可承认,内容本身不犯禁,那体现的是钱蕴盛的孝道,他打电报只为询问老母身体状况——在渡边的眼里,这就是证据,能逼迫钱蕴盛就范的证据——渡边强调道,我要说它另有他意呢?
    当头一棒喝,再送上棉花糖,甜得腻人:你建议重庆不要再暗杀个别日本人,说这种建议是很有见识的,我们不但重视也是十分赞赏的。
    渡边还说,“我已决定要经常派人与您保持密切联系,并负责保障您的人身安全,保证其与重庆的联络工作能顺利进行。”又说,“您与重庆联系的电台要保留下来,由我们来负责保护。南京政府决不敢难为你,一切由日方作主,若无可用的电台,我方可出电台……”
    软绵绵的棉花糖不好吃,里面藏着鱼钩?吞下就吐不出来了。
    钱蕴盛不吞也得吞,情势所逼,他别无选择,不是吗?但话要说婉转点,有点被人逼迫下才会有的期期艾艾,“那个……我在重庆的朋友的确很多,他们中有人也的确能见到蒋先生。呃……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先研究一下。再与他们商量,看他们的态度如何。嗯……我要是做了这事,汪先生那里……”不能不提到汪精卫,在此事上,他必须要想方设法打消前者的疑虑,不然他随时会被暗算,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这您就不必多虑了!汪先生绝不会为难你的!”影佐爽朗一笑,“这事,我会马上对汪先生说的。”怎么说,那是他的事了。
    有人能解决掉后顾之忧,钱蕴盛自然就放了心。
    “我可以走了吗?”钱蕴盛问。
    “随便……从你到这里开始,你就自由了!”宇多田说,恶人当了,也要当好人,特别是她收到渡边暗示的情况下,心不甘情不愿,这话她也必须说。
    钱蕴盛走了,步履却不轻松,一步三回头,他是疑惧未消,既惊且喜。
    惊的是:狂妄的日本人早在1938年发表了决意炮制傀儡政权的《近卫声明》,宣称“再不以国民政府为谈判对手”,从明里暗里都透着决意要将战争进行到底的意思,怎会突然转变了态度,要达成和平了,这背后是什么样的阴谋?
    喜的是,担惊受怕了一路,却没想到过关竟是如此容易,本以为命交华盖,小命休矣,却是否极泰来——生命嘛,只有一次,谁人不怕死,更何况于他是携妻带子来做卧底这杀头勾当,自己死了没什么,挣个英烈的美名,死后也能去见钱家的列祖列宗了,可老婆孩子有什么罪过,要他们跟着一起遭殃?
    ……
    直至钱蕴盛走出中华派遣军司令部,宇多田都在发梦怔,从开始到现在,她做了一场梦,一场谜一般的梦,虚幻缥渺,是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摸不着。
    “将軍様、お养虎为患じゃないですか?(将军阁下,您这不是养虎为患吗?)”她说,声音不大,激愤的语气却把她的不满之意表达得很到位。
    不满就是不和谐,很容易惹人生厌,但这无妨渡边的好心情,他甚至以老人对孩子的逗弄口吻说,“よ、よ……虎を動物園に閉じ込めて、飼育になって、またどのようですか?(喔,喔……把老虎关进动物园,圈养起来,还怎么成患?)”
    “この虎となっていた!(这只老虎已经成患了!)”为引起渡边足够的重视,宇多田不惜危言耸听。
    渡边哪听得进去,回说,也是在将宇多田的军,“あなたを見つけることができると蒋介石の連絡の人ですか?あなたがもしできるさ、私は彼を渡す勝手に処置!(你能找到与蒋介石联络的人吗?你如果办得到,我就把他交给你随意处置!)”
    宇多田哪里办得到呢,她可办不到!
    东京大本营的那帮老头子,为了早日从中国战场的泥潭中脱身,抽调出足够的兵力以便轻身南进,早就发了话:一定要想法设法促成与国民政府的和谈,并使之成功,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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