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74章


    酒,是不是好酒,要看喝酒人的心情,若是心情好,劣酒入口亦是香的,若不然,千金买来的酒,也就是苦酒,或是一瓶子酸醋——心酸。心情烦闷的人,很容易喝醉酒,周大哥就喝醉了,酩酊之中,说起了因尴尬而不能说出口的话,“你们为何要暗算我?我对你们不好吗?”
    呀,老周不是糊涂人嘛?是个聪明人、明白人。
    可是,这个聪明人、明白人,专干糊涂事。
    既然点破了题,撕下了伪装,大家就坦诚相见,是火坑,就往里面跳了,钱蕴盛借酒勇敢地往下跳了——
    老伯母的事,我很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但我劝老兄趁早弃暗投明,站到正确的路线上来,蒋校长对你是有“宽大政策”的。他一个日理万机的“领袖”,在百忙之中能想到你、体谅你……他知道,你是上了当,受了骗,才误上汪精卫的贼船……咳,立功很容易嘛,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反共,利用日本人的力量把新四军消灭掉,将来……将来,我这么说吧,日本人的日子长不了了,抗战必胜!
    最后一句话,可不是口号,空洞而不切实际。但现实是,大后方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抗战还能不能打下去,都成了问题。
    所以,这句话在外人听来还是更像口号确切一点。
    也可以是酒话,酒话应该是听过就忘?但精明如周明海却无法忽略不计,他相信钱蕴盛绝非是无的放矢,马上就旁敲侧击而出,“你对局势怎么看?”
    “你又怎么个看法?”夏正帆抢先反问道,接着假装咳嗽暗示钱蕴盛不要再说。
    晚了,钱蕴盛看来是醉了,对夏正帆的暗示置之不理,脱口而出,“日本人马上就要英美宣战了……”
    语震四座,震掉了周明海手中的酒杯,换来当啷一声脆响;也震飞了夏正帆手中的筷子,换来叮咚一声——筷子掉进了汤里。
    真的?
    不假!
    “今年之内,你们就会看到和听到!”钱蕴盛神神秘秘地说,“消息的来源,你们莫问,我也不会说。但绝不会假,你们都烂在肚子里吧!”
    “你这个近期,会让我们等上多久?”周明海拭探问道。
    “哈哈,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或许是儿年……”
    这又像是醉话了……
    从上海到南京,换了个环境,罗之江是很不适应。若说上海是红红绿绿的花花世界,那么南京就是衰败的破落之城:曾饱受日军炮火、枪弹摧残的南京,残垣断壁,触目皆是。注记政府还都南京一年有余,一切都尚在建设之中。官邸优先,民居次之。完工或待完工的官邸,比比皆是。很有点万枯丛中一点绿的意思。
    抵南京伊始,罗之江便后悔了,南京似乎比上海还要糟糕,他连喝水都要十二万分小心,提防遭人暗算。
    这不,他才刚上任,有人就送了他一份沉甸甸的见面礼。
    新官上任,照场面上的规矩,他的部属必然会赶在他烧三把火之前,凑份子摆酒设宴,隆重地为他举办一次欢迎酒会。部属的好意,罗之江自不好推托。到任伊始,就端架子显摆威风、不通人情世故,那是行不通的。他还指望这些人替他卖命呢!
    相较于任命书下达当晚的放浪形骸,这晚罗之江就稳重、谨慎多了。逢人敬酒,虽是来者不拒但浅尝辄止,再不是一饮而尽。很有那么一会儿,他满脑门心思都只想着如何保持拘谨,不出洋相,不要让人看笑话……想得多了,对周边的环境,自然就无暇去关心了,以至于有人假借为他斟酒,偷换掉了他的酒杯,他都毫无察觉。
    再次举杯时,罗之江的肚子突然间闹腾得欢,就是要出他的洋相。他本想忍一忍,先把眼前的酬酢虚应过去,再去该去的地方畅快淋漓。忍,终究是忍不住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十分浪狈地奔向了五谷轮回之地。
    解手归来,刚落座,就有人靠上前来劝酒,他举杯,刚将酒杯送至唇边,他却在众多的红彤彤的笑脸中,突然发现了一张与众人格格不入、苍白而诡秘、僵硬的脸,脸的上方,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目光发直,可想其人心头是惶恐万分。罗之江是吃特务饭的,察言观色是基本功,一看到这种反常,马上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假装不适,碰翻了酒杯。
    打翻酒杯,洒了酒,这在酒桌上是平常事,谁也不会注意,谁也不会多心,就偏巧有例外——那张脸见状,马上就急于离开,至于慌成那样吗?碰响桌子、带翻椅子,东扶西倒、东挨西撞,惹得东怨西怒——想走,哪里走得掉!喝醉了酒的人,最不讲理,扯住后领,抓住前领,一顿好揍!
    适时地,他摔杯为号,一句唱腔示下:与我拿下。
    酒桌推向一边,椅子叠放一堆,酒会临时变了会审。
    问过姓甚名谁,他连吼带骂——
    你下的是什么毒?
    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
    ……
    连珠炮似的一通问,效装不太好,那张脸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吓傻了!
    打!
    左右开弓,噼啪作响,人是回过神来了,不慌不忙,镇静自若。浑蛋!早干什么去了。哦,说错了,应该说:你不要死鸭子嘴硬,你敢下毒于我,老子就毒你。
    不知道,就不知道。
    老实说,保你不死。
    连哄带吓,终于说了,毒是氰化钾,被人威逼利诱才下的毒,指使人是强一虎。
    ·24·
    第二十四章 英雄本色
    强一虎是谁?
    罗之江不认识,自有人认识,此人着即热心地作了介绍:
    强一虎,陕西西安人,枪法好,武艺高强,曾因立功受过戴笠的表彰。国军败出南京后(1937),强一虎先在忠义救国军江北行动总队担任十八大队副大队长,后调入军统南京区,成为钱维民的部下。系军统南京区暗杀行动队队长,主要负责在南京的暗杀活动。
    强一虎组织军统特务已进行过多次刺杀,尤其是还都后(1940),三天两头,东放一枪,西丢一颗炸弹,搞得和平运动要员们人人自危,搅得友邦朋友心绪不宁。我方多次对其展开围剿,然收效甚微,此人胆大心细,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要说了!
    罗之江不想听了。
    来之前,就听说,南京的治安比上海差,还真的是差。
    很差。
    罗之江决定,第一把火,就从强一虎这里开始烧。根据投毒者的口供,罗之江带人立刻赶到南京夫子庙状元境,包围了强一虎下榻的那家旅社,却扑了一空,强一虎早跑了。人跑了没关系,搜查强一虎住过的房间时,却有意外收获,强一虎逃得太过狼狈,居然把手下人的名单给落下了。
    这让罗之江如获至宝,立刻让人按图索骥,同样是一无所获——由此可见,强一虎的补漏工作做得不错,他能多次逃脱追捕,绝非偶然!
    抓不住人,是正常的,这次抓不住,下次再抓嘛——不妨从钱维民那里了解了解他的前部下,知己知彼,方能抓到人嘛——罗之江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回去就打了个电报给上海:烦解钱维民至宁,协捕强一虎。
    接下来,干什么?
    等。
    上班的第一天,罗之江屁股还未在办公室里坐热乎,就给从上海匆匆赶到南京的村上把他从舒爽凉快的办公室里拽了出来,带至被似火骄阳笼罩着的南京街道上。
    做啥?
    逛街。
    上了街,村上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连去了好几个地方,东看看、西望望,不像是在逛街,倒像是在察看地形。罗之江陪着时而手搭凉棚眺目远望,时而微眯着眼近观四下。左顾右看,罗之江没看出什么好看的。日头太毒,晒得他头昏脑涨,汗流浃背——察看地形也不该趁这个时候嘛。
    抱怨,心里肯定是有的,但不能浮于面上——他实在是搞不懂,哪阵风把村上从上海吹到了南京,来了既不作指示,也不听他作报告。
    村上来干啥?
    村上是来抓强一虎的。你罗之江不是说要钱维民前来协助调查吗?钱维民来不了了,所以,我来了。
    看村上的表情很严峻,罗之江小心翼翼地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啊,不巧得很,昨天晚他突发疾病?医治无效,去世了。”村上或许说得哀伤、沉痛,面部肌肉却不配合,表现不出来哀伤,只有淡淡的、漠然的表情,仿佛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啊?!是这样……”
    罗之江恍然大悟,心头突然泛起兔死狐悲之感,却不敢在脸上流露分毫。他心里明白,钱维民绝非死于暴病,而是被灭了口:日本人占领南京之初,兽性大发,拿手无寸铁的南京军民泄愤,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做了恶事的人,终究是心虚的,为了掩盖恶行,日本人进行了很严密的封锁,结果还是漏了风。一系列记录他们暴行的照片,被突然公之于众,一时舆论大哗,让一贯以“圣战”为名来标榜侵略合理的日本军部十分尴尬。而那位冒死收集到日军暴行证据的人,正是钱维民。
    前半生是英雄,后半生是懦夫,人性怎地这般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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