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86章


    放下电话,山下就第一时间告知丁雪娥:他的上司原则上同意了……
    丁雪娥哪有耐心听完山下的话,娥眉轻轻一挑,继续往门外闯。
    山下再次挡住了丁雪娥的去路。
    “你有完没完?嗯!”丁雪娥鬼火冒。
    “谁让你的,不听我的,说完,”山下也来了气,“我的上司交代了,你的,要带他的,去医院的干活,不行!”山下一激动,唾沫星子顿时横飞,“你的不能走出这道门,一步都不行……”
    “那你又说你的上司同意了,这不是废话吗?”丁雪娥直戳山下前后矛盾。
    “谁让你的不听我的把话说完。”山下有些发恼,神情很是不善,换作旁人,他铁定两记耳光招呼上去了,但对丁雪娥,他不敢,他只能耐心地解释道,“你的,家里的,那个……”山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游娘姨,一指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游娘姨,“她的,代替你去!”
    “不行!”丁雪娥前一秒断然拒绝,后一秒却不那么坚持了,谢振华就快来了,她若走出了这个房间,谁又来替谢振华把风呢?指望游娘姨,那是指望不上的,指望小文小武兄弟,那更不行,谁知道他们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左思右想,好像就只有她合适。
    于是,她走到游娘姨跟前,先出声安抚了一阵,让其平静下来,方才说,“游娘姨,麻烦你带他去医院……”
    “我不去!”游娘姨被惊吓过度,嗓音尖利而刺耳。
    “游娘姨,看看他,他是个孩子,他不会伤害你的!”丁雪娥示意游娘姨去看虎儿。
    哦,确实是,游娘姨这才注意到手中的虎儿。
    “我去!”
    丁雪娥妥了协,山下的目的既已达到,也不再多耽搁,着即指派了一名宪佐陪着游娘姨去医院。并嘱咐再三,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得有半点闪失云云。
    废话表过,山下让游娘姨带虎儿走了。
    丁雪娥上楼,回到房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距谢振华到来的时间很近了,她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妥协感到庆幸,若是她贸然外闯,出是可以出去,谢振华可就危险了。
    庆幸,仅持续了几秒,就变了焦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让她几乎无时间认真考虑一个问题:谢振华来了,该如何通知谢振华?
    看到谢振华的身影,然后在窗口大喊一声,这不等于是给楼下的山下通风报信吗?又或者是弄出点动静,把山下和楼下其它人的注意力引开,这办法可以是可以,那还怎么通知谢振华?
    她又想了很多方案,又被自己一一推翻。
    办法,应该从容去想,但时间又不等她!
    怎么办?
    心烦意乱之下,她拿起一张纸,反复地折来叠去……
    谢振华刚走近巨籁达路口,就听到远处传来的二胡声,令他不由驻足,侧耳去仔细聆听。并不是琴声有多高亢、清脆、悦耳,相反,琴声却低沉、模糊、尖利——刺得他的耳鼓直发疼,他受过专业的听力训练,听力比八哥还聪敏,对尖利的声音尤其敏感,因此,他也就比常人多了一分警觉。
    听力了得的人,大都通晓音律,谢振华也不例外,他听出,拉琴人拉的是《汉宫秋月》,拉琴人稍讲究点技巧的话,就不会破坏掉曲目应有的细腻深远与幽怨悲愁之意境。弄得凄清不是凄清、悲情不是悲情,倒更像是人的低声哀泣,更像人捂住嘴啜泣。
    这拉琴的人是谁啊?!
    起初,谢振华只当一个初学者的胡闹,没多想,继续行他的路。但离23弄弄口越近,他心中那难受的感觉越甚,渐渐地,他放慢了脚步,再次去听那琴声,仔细地听,用心地听。这次,他又是一番别样感受,脑中浮现了这样的意境,一如他目睹过的屠城场面,惨呼漫天、哀号遍野。
    泪,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很糟糕的琴声,却勾起了他心底的伤痛,这岂不是很荒唐,很荒谬。
    但它就偏偏是真的。
    23弄,他就不去了,没必要去了!
    沈正醇那里出事了,他想。
    猜想得到证实,就在当天。
    离开巨籁达路,谢振华就去找了夏正帆。
    一见面,他就开口说,老沈可能出事了;夏正帆开腔说,老沈已经被捕了。
    说的是同一件事。前者是不确定的口吻,后者是肯定的语气。
    “那他还好吗?”不确定的问肯定的。
    肯定的神色凝重,语气沉重,“凶多吉少!”
    谢振华持异议,“我看未必,他应没事。”
    夏正帆不急不躁,明知故问,“何以见得?”
    “就凭丁雪娥今日还能外出。就凭她很巧妙地向我发出了警示。”以此为据,谢振华分析道,“老沈的处境应很安全,应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乐观。”
    夏正帆高唱反凋,“恐怕难以乐观,若按他的推测,他此时的处境很安全,那你想没有想过还有第二种可能?我说的这种是:沈正醇极有可能……”最后的结论,他迟迟未说出口。事实上,他并不确定这个结论就是对的,但职业敏感性,逼使他不得不去设想最坏的可能。
    闻言,谢振华心里噔噔直响,他感觉自个似被人丢进了幽深的水井中,溺水般的窒息,令他浑身都没了知觉,眼前一片漆黑。但这个过程很短,像突然跳开的电闸,很快又被人合上了,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绝无可能!”
    说真的,谢振华心里很是困惑。按照夏正帆的说法,如果沈正醇真……那问题就严重了,因为只有心里有鬼才需要放烟雾弹迷惑人。又想,如果沈正醇心里确实有个鬼,那鬼还会是谁呢?
    丁雪娥吗?
    要这么联系起来,真的很牵强。
    于是,他尝试以此为据来说服夏正帆,却抵不过夏正帆的一句,“你可别忘了,成理君就是前车之鉴!”
    有一刹那,夏正帆注意到,谢振华那对锐利乌黑的眼睛放弃了耀眼的光芒,变得世故了起来,眸子的中央仅剩下点点寒光,是那样的深不可测。那点点寒光并不是银色的,而是血红的。很快,那双眼就恢复了先前的神采。
    “老沈与成理君不同。不能把他们混为一谈。”或许是觉得还不够,谢振华十分肯定地补充说,“这点上,我完全可以肯定!”
    “你凭什么肯定?”夏正帆退问道。
    “凭我对他的信任。”谢振华答得理所当然。
    “信任?”夏正帆说,“若换作是你被捕了,你说我该绝对信任你,还是有条件的信任你?”
    谢振华无言以对。
    夏正帆颇为语重心长地说?“你记住,干我们这行的人,只相信事实,不相信任何设想。”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信任是廉价的,又是无价的,尤其是后者,你或许只有到死才能确定你该相信谁。而在此之前,你和我没有权力去决定该信任谁!”
    “……”
    “静观其变吧。”
    好在不久,沈正醇做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替谢振华打消了夏正帆的顾虑——
    无疑,沈正醇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清白,也证明了他的老练。
    沈正醇很快就“自由”了。但这是什么样的自由呢?监视居住,比待监狱好那么一点:无脚镣手铐,无铁条栅栏,想走就走——随时随地有人作陪,就连上厕所也不例外。
    但总的来说,还是比成理君落水之初要自由得多。
    接物待客都不会受到任何限制,比如说,成理君就一脸羡慕地坐在他的面前,说着一段并不太久远的过往,有了比较,哪会没点感慨。
    成理君会来探访沈正醇,一点都不突然,一点都不让沈正醇意外,就算成理君不来,沈正醇也迟早会去找成理君。沈正醇哪会管成理君投敌是真是假。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在另一方面,他又慧眼瞅见了与成理君相谋的价值:成理君与余玠的交情非同一般。
    仅凭这一点足够了,更何况成理君正赶着要做买卖:他急于向戴笠输诚。成理君表示,“我是王佐断臂,白皮红心。现在因情势所迫,含垢忍辱走钢丝,早晚会让戴老板看到我的忠诚……”
    沈正醇哪管成理君表什么心迹,直奔正题:“既然你成理君要取信于我,那你就拿出诚意,让戴老板看看。”
    这是当然!成理君点头称是,并说,“我打算借李逸群的刀,将上海的中共斩草除根,现在缺具体目标,请沈总督办提示在下一二。”
    “先协助我搞掉余玠吧!”沈正醇没心情与成理君讨价还价,严正警告,“你可以把这事告诉李逸群,我保管不出三天,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这是不可以试的,成理君知道,旁人好糊弄,沈正醇不好糊弄,戴笠更不好糊弄。他怯了,哪还敢再按原来的思路谈价钱。可那余玠是那么好杀的吗?且不说余玠被日本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说在余玠身边的保镖那是海了去,谁都知道,那是宇多田的宝贝犬,轻易不牵出来示人——
    成理君无奈地摇起了头:老兄这不是在给我出难题么?
    沈正醇不依不饶地紧逼:这么说来,老兄是不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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