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87章


    成理君打商量:此事需从长计议,容我周密安排……
    沈正醇抢白道:还从长计议,你等得起,戴老板可等不起,你知不知道,你落水这么久,我一直未动你一根指头,却是为何?戴老板三番五次致电命令我择机制裁你,我都替你推了回去……我图什么?我是看在咱们在北平站共事一场的份上,一直在想方设法为你补贴机会,让你戴罪立功。你倒好,竟推三阻四,你还想活命不?
    这等于是摊牌了!
    “好吧,我干!”成理君心一横应了下来,决心下了,却没了方向,“我该怎么做?”
    “约他出来即可!”
    商定了行动方案后,成理君就想拔脚走人,与沈正醇面对面而坐越久,他就越是难安,若坐针毡,如芒在背。不仅如此,身上还发冷,明明是初夏的时令,遍体却冰凉。一言蔽之,要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沈正醇哪会轻易放人,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他要与成理君谈的事情还多呢!
    那就说吧!
    沈正醇提出,他要个人。
    成理君:谁?
    沈正酵:徐克祥!
    成理君:不认识!
    沈正醇:就关在七十六号的大牢里,你想办法把人给弄出来。
    成理君:我办不到!
    沈正薛:办不到,你也要想办法给我办到,这是我个人的要求,你不会驳我的面子吧?
    岂敢!
    放人不难,徒留着一个废人是白浪费粮食,成理君一回到办公室,就签发了放人的命令。命令刚下,人就被放了,也很快就被接走了,仿佛是事先设定好的一样,就等他一纸命令。
    怎么约余玠,那才叫人犯踌躇。成理君设想了种种借口,好像很合理,又都与情相悖:打牌、喝酒、狎妓,余玠在他那个安乐窝里,有什么不能玩的。非得要冒很大的风险,到外面去。余玠的身份今非昔比,昔日的吴下阿蒙,现如今金贵着呢!出入保镖如云,归家铜墙铁壁。
    妈的!难死个人。
    思来想去,他觉得是困难重重,要是能有个人商量就好了,这个人不但要有缜密的思维,还必须是局外人,还能让他信得过。放眼身边,他是找不到这种人的,作为一名新晋汉奸,谁都不放心他,他也不放心别人——搞特务工作,就是很累,凡事挑明说那是奢望,想不复杂都不行。谁都想做蒙面人,不愿自己的真实想法有稍微的泄露,露了搞不好要杀头的!
    他还不想死,其实在心中划出条件时,他已经想到该去找谁了。
    赵行曼就是能给他拿主意的不二人选。
    找到赵行曼很容易,什么叫艺高人胆大,看赵行曼就知道了,该露面就露面,该上街就上街。开着门照样做他的生意,绝不藏藏掖掖——看到他不慌不忙,不闪不躲,很有平常心的。
    可是临到说话时,就不那么干脆了。也许是长期搞地下工作的原因,赵行曼说话总爱绕来绕去,话说一半,半遮半掩,搞得成理君很累,像在做智力游戏。当游戏结束,成理君才明白,人家压根就不信任他。
    这也难怪,他的身份不同了,就像古代那些面上给人刺了青的囚犯,管你冤枉还是有辜,人家见你就先会在心里打量、盘算着你,根子里就是怕你!
    “请相信我,我们是有感情的!我决计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若我有任何于你不利的歪念、邪念,我情愿遭天打五雷轰。”成理君郑重其事地起了誓。
    “我想相信你,可是……”赵行曼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把那些成理君期望的建议,就是压着,任成理君千呼万唤,就是不出来。
    成理君一急,便说,“咱们是有过换命交情的,你难道忘记了,当年戴先生说你有通共之嫌,我都始终坚信你的清白与无辜,替你圆场。那时,我都不曾出卖过你?难道现在,我还会害你吗?”
    赵行曼当即就驳了成理君的面子,“老成,我看你越混越回去了,你几时学得那么无赖,跟我讨起人情债来了?是不是这些日子汉奸当的,把礼仪廉耻全都给忘了?我看之前戴先生对你的那些惩罚不算重,太轻了!”
    话是这么说,但主意还是给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办法其实人人都想得到,操作起来也简单:余玠不是你河内刺汪的助手吗?你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借口你的生日,你发出个酒宴邀请,你看他来不来?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就这么容易?
    试试看吧!
    那好,依样画葫芦吧!
    余玠就死了!
    余玠之死,罗之江难辞其咎,他未尽到保护之责,宇多田和村上的责骂一句连着一句,搞得他是面色苍白,心惊胆跳,眼冒——鬼魂。
    又见了血,还看到死人,这是何等的可怖,杀人现场总是血腥而恐怖。
    “你必须为他的死负责,你怎么不去死?”
    现场嘈杂的人声中,宇名田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到罗之江的耳鼓。老父骂他人伦尽失,丧心病狂;二姐的哭声又至,说他冷血无情;乌二临死之前,猛抓住他的手,放声恸哭不止,劝他要与人为善,少作一些孽,为子孙后代积点德;夏正帆的声音说该消停一会儿了。接着,他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他幻想自己已葬身车轮下,终于得到了解脱。
    罗之江脑中那根细如钨丝的弦,在闪过耀眼的光芒之后,忽地断了。他笑容诡异,走到宇多田和村上身后,掏枪就射,宇多田和村上齐齐倒地不起,随后他也倒地不起——几名日本宪兵在第一时间就开枪作了还击。
    宇多田头部中弹,当场就死了,面带微笑,死得一点都不痛苦。村上未死,就痛苦了。罗之江倒地瞬间,照他右大腿根开了一枪。
    惊魂甫定,村上忍住疼痛,在两名宪兵的扶持下,拖着鲜血咕咕而流的伤腿,起了身。看看离他最近的宇多田,又看看离他稍远的罗之江,两个人都死了,死得很惨!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没人能回答得了他的问题。
    余玠死了,宇多田死了,罗之江死了,李逸群笑了。
    是幸灾乐祸地在笑,他甚至毫不掩饰地把这种喜悦传递给了钱蕴盛。
    听到余玠死讯之前,李逸群其实很不高兴,甚至还很沮丧:清乡进行得不顺利,他的麻烦可不小。当着钱蕴盛的面,他毫不避讳地以极度悲观的口吻说,“新四军是肯定消灭不掉的。你信不信,再过不上几年,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华中,都会是他们的。到那个时候,日本人、国民党、我们……通通都要靠边站。”
    这不是牢骚话,而是他与钱蕴盛在进行的密谈。
    从前,两人在一起,不是谈怎么吃喝玩乐,就是谈论别人的是非,再就是交换各自听到的秘密。当然,交流是谨慎的、保守的,谁也不会推心置腹。
    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从前的不愉快,在频频的交往接触中,抹平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亲近——因为是揭人的短嘛,说的人痛快,听的人过瘾,就是这样的。
    进而,就有了密谈。
    每到密谈时,两人会避开左右的人,关上门,喝着李逸群特地从家中带来的、热气腾腾的茶水,说着只有他们之间才能知道的知心话、隐秘话。这样的谈话,因最近救国军进剿新四军的一系列失利,而变得多了起来。
    分析失利的原因,李逸群归咎于自身情报工作太失败,也归咎于中共情报工作太成功,看似说的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事——与中共之间进行的情报战,汪记情报机关一直都处于下风,就是日方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总结失利的经验,钱蕴盛指出:我方将士不用命,友邦与我方配合欠佳,人民不支持我方,我方贪污盛行……
    各说各话,这就是密谈的形式、内容——谁也不敢掏心窝子——谁知道,会不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心无大错。
    本来呢,说上几句,就该马上转话题,但这天李逸群心绪不宁,烦躁不安,眼前老是晃动着另一个人的身影。一忽儿出现在他对面的墙上,一忽儿又跑到了天棚上,再一忽儿就在他的眼前。
    真是见鬼!
    那句悲观至极,甚至还很犯忌讳的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嘘,这话可别乱说……”钱蕴盛立起耳朵听了听屋外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说个犯忌讳的话,只要他们不在我们的地盘上捣乱,能让我在日本人和汪主席那里有个交代,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对,只要他们愿意和平共处,和他们谈谈合作也不是不可以。”李逸群不自觉地调高了嗓门,“他们要枪要炮,给他们就是……”总算还自觉,自己把尾音吞了。
    这话,钱蕴盛只敢听听,不敢接茬,埋下头,自顾自地去看起了手中的玻璃茶杯。隔着透明的玻璃杯,茶是上等的坦洋工夫茶,乌红色的叶片细长匀整,在水中袅袅伸张、荡漾,心里却翻腾了起来。仿佛他喝着的不是茶,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这一错觉不打紧,手一颤,茶杯侧翻,茶汁全洒了出来,顺着长长的裤腿,淌到了地板上。
    “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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