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初吻给了谁

刷着棕色油漆的门敞开着，王珺瑶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先是探头冲里面望了一眼，这间多人办公室里除了班主任王老师正在伏案工作，并无其他老师的踪影，显得肃穆而安静。
    一阵风透过窗吹进来，办公桌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书本被吹得呼啦啦作响，王老师终于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近视镜，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王珺瑶，微微一笑，便招手示意她进来。
    王珺瑶低着头，脚步缓慢地走着，像是奔赴刑场的犯人，走到王老师桌前站定，两手很不自然地搭在前方，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虽然这位王老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谁知道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处理呢？
    王老师很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她哪里敢坐，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王老师笑道：“珺瑶，你还是痛快地坐下吧！现在我和你不是师生关系，你把我当成朋友就行了，在朋友面前，可以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拘束。”
    她不好推辞，只得坐下了，但小脸一直低垂着，身子紧绷着，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办公室里忽然静的出奇，而她却出奇的害怕，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怕王老师将自己早恋一事通知父母，那样的话，她和陈子恒就真的要完了。
    “珺瑶啊！喊你过来，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关于你逃课的原因，我也早有耳闻，不过我不会通知你父母的，只要你以后不再逃课，我很愿意替你隐瞒这个事情。”
    听到这里，王珺瑶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抬起头来，望着王老师，“老师，你真的不会告诉我父母吗？真的会替我隐瞒吗？”
    王老师笑着点点头，“我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会这样做，我是过来人，能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我想给你一个建议，以后不可以再逃课了，该学习的时候就要好好学习，该玩的时候就要尽情地玩，你还小，大好的青春还在后头，所以针对你眼下的情况，我不反对，但也不支持你继续下去，我觉得还是以学业为重吧！当然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向你说出我的想法，不是在命令你，也没有任何逼你的意思，大主意还是你自己决定比较好，不管怎样，老师都希望你好……”
    王老师一席话说得很中肯，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满嘴都是教条主义，压迫主义，不是训斥你一顿，就是狠狠地惩罚你一顿，然后通知你家里，一番比较之下，她对王老师一下子有了好感。
    会谈临近结束时，王珺瑶大着胆子，说了一个不情之请，她说：“老师，明天是我的生日，我都答应让他陪我一起过了，不好再反悔了，所以……所以明天下午我想再逃一次课，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吗？”
    王老师哭笑不得，想了一会，叹气道：“好吧！不过下不为例哦！”
    王珺瑶离开后，王老师陷入回忆里，二十年前，这位儒雅的王老师还很年轻，风华正茂，不过那时候正赶上知青上山下乡的热潮，他和许多城市里的知识青年一样被下放到农村劳动。
    在那样贫瘠的岁月里，唯一不贫瘠的就是爱情。
    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农村女孩，再后来，那女孩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却被调回了城市，分别的那天，他对女孩说：“你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一定回来娶你！”
    女孩什么都没说，只是掉眼泪，临上车前的一分钟，他拥住了女孩，说：“相信我，我不会负了你，更不会负了我们的孩子！”
    时光荏苒，就这样一直过去了五年，他也没有回去兑现诺言，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五年里，他父母给了他很大压力，“你要是敢回去娶那个农村姑娘，我和你爸就当场死在你面前！”
    父母以死相逼，他自然不敢回去了，于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一个城市的姑娘，又过了五年，他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应该是幸福的，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那个掉着眼泪的农村女孩。
    他觉得那眼泪是流在他心头，是在无情地在抽打他，鞭策他，让他寝食难安，良心有愧，于是他终于受不了这种煎熬，请了几天假回到了几千里外的农村，他要去寻找那个女孩，就算无法兑现诺言，他也要有所弥补才行！
    可是寻找的结果，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原来那女孩在五年前就上吊自杀了，知情人告诉他：“那女孩未婚先孕，本来就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她父母逼她打掉孩子，她死活不肯，后来孩子就生了下来，孩子生下来后，刚刚满月，她父母又逼她将孩子送人，她死活不愿意，她的父母实在没有办法，就偷偷地将孩子送了出去，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就追问父母把孩子送去哪里了？
    “可是她父母始终没有告诉她，于是她便自己出去寻找了，几年后，她一个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就一直哭，一直哭，到了第四天终于不哭了，她父母以为她想通了，可是没想到她却上吊了，听说死的时候，身子都瘦成了一把骨头，哎！可怜呢！都怪那个挨千刀的男人，不想娶人家，干嘛让人家怀上呢？”
    听到此处，他只觉五脏六腑都在一寸一寸地毁灭，是的，他就是那个挨千刀的男人，罪该万死的男人，是他毁了那女孩的一生，他无法原谅自己，于是强忍着悲痛，又问那女孩埋在了何处？还有她生下来的孩子又被送去了哪里？
    知情人又告诉他：“那女孩就埋在村西南的山坳里，坟前有一棵碗口粗的柳树，至于她所生的孩子被送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因为她父母在她上吊之后，隔了没两年，也都郁郁而终了。”
    打听到这些后，他已经悲痛到不能自已了，这所有的罪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当年他没有爱上那女孩，也许那女孩现在会生活的很幸福，她的父母也会健在吧！
    就因为他的出现，一切都走向了悲剧。
    村西南的山坳里、一棵孤零零的柳树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坟，这里埋葬着那女孩的尸骨，还有她死不瞑目的灵魂，坟头上长满了野草，还开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儿，有黄的，白的，增添了些许生机。
    一个男人双膝跪在坟前，已经哭的不像样了，烧过的纸钱留下的灰烬，被一阵风吹得四散，迷了他的眼睛，他也顾不上了，依旧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跪着，嘴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这个人就是王老师，为了忏悔，为了赎罪，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他也想过一头撞死在柳树上，随那女孩一同去了，可是当他想到那个被送走的孩子时，他又不得不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不管怎样，他都要找回那个孩子，那是他和那女孩的亲生骨肉，怎么可以养在别人家里？就算不为他自己，为了深埋地下的爱人，他也要这样做，并且为此终其一生。
    可是茫茫人海，又没有任何线索，到哪里去找那个十年前就被送走的孩子呢？于是他四处打听，辗转数年，终究一无所获，精神上的桎梏，再加上奔波劳累，使他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
    再后来，他不顾一切地离了婚，舍弃了大城市的繁华生活，回到黄岩中学做了一名农村教师，这里距离女孩的坟茔很近，便于祭拜，其实这些年他过的异常清苦，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太幸福，只有清苦的折磨，才能让他负罪的心好受一点点。
    他身体也每况愈下，时常腰酸背痛，每天靠镇痛药缓解，心脏也不好，有时心动过速，直冒冷汗，伴有晕厥的症状，需要用一根棉签抵住喉咙，十几分钟后，才能恢复正常，他想自己大限之期快到了吧！要不是心愿未了，有那个孩子支撑着他，也许他早就去了。
    …………
    从深重的回忆里清醒过来，王老师已经泪流满面了，每每忆起当年的罪过，他就无法饶恕自己，无数次眼前会出现那女孩的样子，在冲他微笑、招手，他想走近，想去触碰，却始终触碰不到……
    王珺瑶生日这天，陈子恒送了她一个音乐盒作为生日礼物，这款音乐盒造型极为漂亮，盒面上印有红色的玫瑰花，还有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小姑娘，打开触动按钮后，芭蕾女孩就会随着悦耳的古典音乐自由旋转，叫人爱不释手。
    这次他们没有邀请别人参加，也没有出去大吃大喝，而是躲在陈子恒房间里安静地享受他们的两人世界，面前桌子上摆了很多零食、饮料，虽然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但王珺瑶依然觉得这是她生平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了。
    后来，一个不速之客的降临打扰了他们的清净，这人是陈子恒一个村的，在路边开了一家夫妻发廊，平时有事没事就爱串门，现在他来到这里，便像是屁股上长了钉子，一坐下就不走了，呜呜渣渣地说个不停，王珺瑶讨厌死他了，却又不好赶他离开，只得噘嘴坐着，闷闷不乐。
    陈子恒心里也很不高兴，但他作为这家的主人，更加不好意思撵人了，可是那人却不识趣，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还恬不知耻地拿起桌上的零食就吃，吃饱喝足后才抹嘴离开。
    本以为瘟神走了，就会安静了，谁知没过多久，大门又被打开了，王珺瑶以为是那人又回来了，便气哼哼地走出去，刚想开口大骂时，却发现是陈子恒的父母赶集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拎了好多东西。
    陈家父母看到她时，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是满脸的歉意，连连说道：“珺瑶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和你叔事前不知道你今天过来，所以赶了一趟集也没给你买什么东西，你不会见怪吧！”
    “叔叔、阿姨，你们不用这么客气，倒是我又来打扰，才觉得不好意思呢？”
    打的照面多了，如今王珺瑶见了他们，丝毫也不拘束了，谈吐举止皆是落落大方，陈家父母非常喜欢她，都恨不得明天就娶了她做自己儿媳妇呢？
    既然陈子恒的父母来了，王珺瑶也不好多待了，因为再待下去，他们又该忙活买菜做饭了，于是说了一会子话，便告别了，陈子恒送她到她家的村口，两人才依依惜别。
    不晓得这段感情还能走多久，所以眼下每小时、每分钟对他们来说都成了弥足珍贵……